娇小的宓多里这样演绎厚重的巴托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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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交响乐团在推广12月1日这一场音乐会的文案中这样写道:"雅纳切克、巴托克的确是非常民族化的作曲家,以至于乐迷的聆听频率不那么高"。以我这样级别的古典音乐乐迷,无以识别两位大师作品中的民族性。再进一步自我反省,对匈牙利作曲家贝拉·巴托克我还有所了解的话,那么,关于生活在19世纪后半段至20世纪前20年里的捷克作曲家雅纳切克,我的认知几乎全部来自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作品。

但我坚信,欧洲特别是德奥作家的小说中一旦出现了古典音乐作曲家和他们的作品,一定不是为了附庸风雅。凡是踏足过柏林、法兰克福、维也纳和萨尔茨堡的旅行者,恐怕都没法无视,街头巷尾几乎随处可见音乐会的招贴画!而穿行在居民住宅区里,总能听到音乐声,要么是谁家正在播放唱片,要么是谁正在弹奏钢琴拨弄小提琴……所以,当德国作家马丁·瓦尔特在他的小说《批评家之死》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贝拉·巴托克的钢琴作品《悲歌》时,我觉得那一定跟小说的主角所遭遇的匪夷所思的背运有关。我想弄清楚巴托克的《悲歌》是如何加持《批评家之死》的,就到处寻找巴托克《悲歌》的音源,但我徒劳了。可见,"乐迷聆听的频率不那么高"这一句判断,不是空穴来风。

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战争期间因为缺衣少食,巴托克生活得极其凄苦,就算那样,他都不愿意离开有着丰富音乐资源的祖国。但是,法西斯不能容忍一身傲骨的巴托克,无奈之下,他于1940年流亡到了美国。可惜的是,过于贫困的往昔已经对巴托克的身体造成了极大伤害,1945年,二十世纪最杰出的音乐家之一、匈牙利现代音乐的领袖人物贝拉·巴托克因白血病客死他乡。

有着这样生平的作曲家,太值得乐迷们拜谒了。尤其盯视着那张照片——清瘦的巴托克坐在钢琴旁,正一往情深地审视着乐谱架上的作品——我想,每一个乐迷都会因这张照片生出要好好听一听巴托克的强烈愿望。

2009年的上海夏季音乐节,还在上海音乐学院隔壁的空地上临时搭建的音乐大棚里举行。那一年的节目单里,有一场是年轻的小提琴演奏者与上海交响乐团合作演奏巴托克第二小提琴协奏曲。我急迫地买了票去听了这场音乐会,听感却非常不好。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时长46分钟,勃拉姆斯的小提琴协奏曲时长44分钟,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时长37分钟,门德尔松的小提琴协奏曲的时长28分钟,而演奏完巴托克的第二小提琴协奏曲,至少需要47分钟。长度可以媲美四大小提琴协奏曲中最长的贝多芬小提琴协奏曲,巴托克的第二小提琴协奏曲却没有乐圣贝多芬作品中悠扬的旋律和雄壮的激情。每一次聆听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都会觉得倏忽间音乐已经走到了结束句,可是,2009年在音乐大棚听到的巴托克第二小提琴协奏曲,除了遍布在作品里作曲家非常焦虑的情绪外,我没有听到优美的旋律。不相信巴托克的名曲会是那样的听感,我于是觉得,要么是年轻的小提琴演奏者还没有成长到能把握巴托克作品,要么是音乐大棚的声音效果消耗了巴托克作品,要么是我自己听懂巴托克还需假以时日。

这一等,就是10年,2019年12月1日,日本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宓多里和指挥家张洁敏合作,与上海交响乐团共同演绎了巴托克的第二小提琴协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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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夏天,获知上海交响乐团2019—2020年演出季里这样一场音乐会,我吃了一惊。听过几场宓多里的现场,这个日本人身形娇小,她的模样与莫扎特小提琴协奏曲和门德尔松小提琴家协奏曲相得益彰,要诠释巴托克小提琴协奏曲,等于要在娇小的自己与厚重的巴托克之间画等号,可以吗?

从赤日炎炎的7月等到朔风劲吹的12月,我终于看到身穿黑底暗花丝绒长裙的宓多里,站在了上海交响乐团正厅的舞台上。距离演奏家这么近,我清晰地看见,为了把握住"力量型"的巴托克第二小提琴协奏曲,宓多里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瞧她在整个演奏过程中的身体语言,扭动、摇摆的幅度大大超过了她加演曲目时的形体动作。宓多里的加演曲目,可是巴赫的无伴奏小提琴组曲,也是以难度著称的呀,可见,要"征服"巴托克的作品,有多不容易!况且,小个子宓多里又不愿意人云亦云,在那晚的音乐会上,她往巴托克第二小提琴协奏曲里添加了些许自己的元素,于是,我们听充满现代不和谐音的巴托克协奏曲,有着宓多里特有的灵动,这一添加,就有了一丝遥望巨人远去唤不回的伤感。

但是,宓多里演奏的,还是巴托克的第二小提琴协奏曲!所以,竖琴轻拨后徐徐而来的音乐里,依然是巴托克的灵魂:在百般不如意中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自由、对爱情和对艺术的探求。如此不懈的追寻,在第二乐章的变奏部分尤其显豁,仿佛每一次变奏,巴托克都用源自巴赫的创作手法表达着自己那澎湃激烈的内心世界。作品推进到了第三乐章,就算刚刚入门的乐迷都能听出,这一乐章的旋律变得炫目和温暖起来,是的,这一乐章,巴托克巧妙地运用了匈牙利的民间舞曲音乐,上海交响乐团的文案里所谓"雅纳切克、巴托克的确是非常民族化的作曲家",所指即此吧?

是为了宓多里版的巴托克第二小提琴协奏曲而去的音乐会现场,没有想到,却意外收获了雅纳切克的《小交响曲》。一直是读着米兰·昆德拉的文字想象雅纳切克的音乐,越想象越觉得那么现代的雅纳切克,是我没有办法领悟的。但是,当9位站立在舞台最后排的男人齐刷刷地吹响手里的小号时,他们用声音营造出来的激越和激昂,让我产生了想要站立起来听音乐的冲动。那么好听的雅纳切克的《小交响曲》,可惜,纸短情长,只好留待下一次再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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