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king Tower.p2

想要让这家伙连眼睛都没办法转开地直视自己说出“是我输了”。

这样想着却无论在“今晚”击败他多少次,Lancer都没有胜利的实感。沸腾的血液降温之后,他寻思只要Archer的目的还是纠正现状,和自己的战斗就不过是些没押筹码的余兴。

狂躁之中浑噩地迎来多少胜胜负负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有连战意都能磨灭的无趣感充斥四肢。

讨厌做无用功的枪兵改变了想法。抱着血红长枪,他在同色的大桥上远远地眺望起了对面。Archer会觉得他终于腻了吧,不久之后就会连每夜的观望也放弃的。

但于Lancer别说抽身而去,连眼睛都没再转开过。




他想就这么看一次Archer非胜不可的战斗也不错。




黑色弧形的满弓。三指放开。


——在彼岸观望的Lancer悚然了。


弓兵以洗练的动作微侧过头将箭矢钉入新都街道。目标的黑影在千钧一发之时从箭的落点直直蹿出,一连由点化线地飞跃向高地。一击不中,Archer的右手在下一瞬间又连发了数十枝长箭,凶器没有咬住蛇尾全部没入地上,而蛇已经扬头在最高建筑的侧壁上扭动攀升。Archer站在峭壁以起舞般的手势放开了漆黑的弓矢,握住了成对的长刀。

太慢了;Lancer诧异不已。那个Servant的速度以Archer的眼和手不可能捕捉不到,那男的,根本是不断对敌人宣言“我在这里”然后放任对方将狙击战变成肉搏。明明占领了制高点却不一口气祭出王牌,那个弓兵……

……是知道不能出手吗?

知道那个红发的女魔术师有对王牌后发先至的宝具……Lancer再一次为不祥的空气深深皱眉。

远视的符文早已在第一时间捕捉到,拥有完整左臂的巴泽特,在黑影背上飞驰着,踏上了高台。


斩风的白刃被拳头击成铁屑。


Archer利落地抛弃了折断的阴刀,在废铁落地的脆音中后退了数米。巴泽特在身侧架起双臂。两人紧绷地彼此相视。定格的空气,唐突地被黑爪自背后的一击撕破,弓兵低喃着"垃圾"似地一碰嘴唇,回身将无貌的黑色Servant击飞出去。

抓住这个间隙,红发魔术师踢地向前、以右拳捣向敌人的后颈,而弓兵以一太刀漂亮地在中途击开对方的手腕,转身追击黑影。判断对方“不强”的巴泽特露出痛悔的表情,重新协同自己的Servant与Archer缠斗。

“缠斗”不过是一时好听的说法——就算是身为封印指定执行者的人类,也不可能以肉搏将英灵封杀。再加上一个二流的Servant,在高台上的三人共舞,最多不过是终幕前一盘曲折的余兴。老练的Archer应该是早已发现了黑影的羸弱、而试图直接击落它吧;但是魔术师如同杀人机器一般的动作则是超出了英灵预计范围的棘手。两方的动线交织成鹰蛇之战,一方以不断的攻击叼啄对方的软肋,一方则游离在丧命的边缘磨耗着对手的命数。

没完没了啊——在Lancer这样想的同时,Archer以雷霆之势踏地而起、于高空中握住了漆黑的弓。


身处乱石之中的巴泽特同时激活了逆光剑,对着夜幕仰起头。在看到Archer用赤原猎犬的尖峰指向自己的那一刻魔术师确信了自己的胜利、静静等待着对方松开三指。

    然后下一瞬间巴泽特的胸口如泼墨般溅出红色。

“————”

Lancer无意识张口发出的声音被堙没在风声里。

“……………………?”

箭矢与她擦身而过,刺穿了黑影的Servant。直到Archer厚重的靴子落地,巴泽特仍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空茫神情睁着双眼。是不明白为何一开始就击碎了的白色长刀会在此时贯穿了自己的胸膛吧;垃圾一般被丢弃的莫邪随着石板被踏起,在她背后解放姿态的事,她也当然毫无察觉。

并非‘王牌’,而是以‘使用王牌’本身作为决胜武器——被敌人利用这种战术取胜的现实就是巴泽特自己过度依赖宝具的苦果。

Archer以异常干净的身姿,在脏污的战场正中走近魔术师。女人仍保持着战败时的站姿不肯倒下,遗恨地瞪视前方。

弓兵偏过头,像是感到麻烦似地垂下眼脸,接着抬手将她的双眼合上。巴泽特立刻毫无挣扎地栽入了自己的血泊。


死者之海在脚下沸腾了。


“——Archer…………!!!”


在思考是否要这么做前枪兵已经咆哮着冲向新都大楼。


被叫的男人把视线转向他。兽群就在他的靴边淹没了魔术师的尸体。


红色的发;


比酒红的发色再深一些的她的瞳孔;


比暗红的瞳色再明艳一点的她的血泊——


在世界崩坏的中央,Lancer扬起长枪站上了高楼顶端。Archer还是没有改变那好似木然的眼神。Lancer以愈加激昂的声音低吼:“你这家伙——”

“滚回去。”Archer猛然回应,抬眼以同样激烈的怒意回视枪兵:“这里是圣杯战争的战场。像你这样只打算袖手旁观的懦夫,没资格踏上这个地方吧!”

“哈啊?!少废话!!只有那女人!”

“只有那女人要为她报仇吗?所以叫你滚回去、”Archer以前所未有的激怒口吻与他互相嘶吼,“不准玷污这个战场!”

“————”

毫无理由地、Lancer动摇了一刹那。就在那短暂的时间内世界彻底崩坏,两人的意识一同落入了暧昧的黑暗。




重置世界的夜晚,Lancer看到了一个红色的幻象。


是谁连眼睛都没有转开地直视自己说:“不准玷污这里。”


……接着就在海港的夜空下醒来。




黎明到来,太阳升起。




金红相间的天空下,Lancer带着难以言喻的脱力感吹着海风。万般思绪中男人只在想着:海真美啊。

刚刚感觉宁静了一会儿道路那端就传来喀、喀的脚步声。Archer以不变的武装出现在朝阳中。……海的颜色又要变灰了;Lancer边腹诽边起身。

两人面对着站立。

呼吸了一次海风,Archer说:“我已经击败了那家伙好几次,不过,果然还是不行。”

Lancer心情烦闷地听着。

“我这种配角也就快到此为止了。”Archer全然接受地坦白,“但是,上一次最后她说了‘Lancer……’这样的名字。”

“所以呢?”   

“我想还是转告你为好。”

“少来了。”枪兵粗噶地嗤笑,“那家伙根本连召唤过本大爷都不记得。抱歉呐,虽然佩服你解决问题的努力,但和她有关的事就算国王下令我也不会出手。”

“你认为是谎言,我也没办法呢!只是觉得她很可怜。”

“可怜?”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Archer问。“她想要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都行。但她真的有明确的目标吗?”

“哦,我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她白这么拼命了。因为连希望的世界都没有嘛。”

“你不觉得是这样?”

“老子觉得恰恰相反。既然这么努力,那么最后的世界就是她正希望的。所以无论如何老子都不会出手阻碍。她想要鱼在天上飞也好、鸟在地上爬也好,变成什么样都行,随她去做。”

Archer无法接受。

“整个世界都在陪她啊。”

“就陪陪她吧。”

“陪葬也是?”

“有什么关系?只要她想的话。”

有些时候Archer羡慕这种冷酷。但他不可能同意只要巴泽特希望,大家就能都去死。

“——算了。”Archer说,“反正不论下次来的是卫宫士郎还是睡美人殿下,死的都是我。实在不该这么有余力似地来游说你的。”

“噢,是要全力准备反败为胜吗?”

“开什么玩笑……当然是想想落败以后该怎么办了。”

“喂喂、你好歹也挣扎一下啊。”Lancer笑着说。

“好啊,那么我就问了。为什么你觉得自己有义务奉陪那个魔术师到最后?”Archer问。

Lancer定定地看了对方好几秒钟,说:“……这和我说的意思不一样啊。”闻言Archer好像嗅到什么臭味似的皱起鼻子,说:“不是你叫我‘挣扎’吗?那我选在战死之前问清原因。”

带着“原来如此”的意思耸了耸肩,Lancer回答他:“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是吗?——从来没有义务和奉献概念的男人,想做就做了?”Archer没有笑意地勾起唇角。

“……你很缠人啊……”“当然,我现在可是在‘垂死挣扎’。”弓兵坚定地强调。“喂,知道吗库丘林?我呢、其实是相当了解你的。对你这家伙来说必须做的事是责任,想做的事是权力。没有处于这之间被算作‘应该做’的东西。”

但是现在有了,想知道原因。Archer言下之意如此。

……早知道刚才就不饶舌了。Lancer想。对着海面呼了口气,他想了想如此开口:“因为那女人是特别的。”

Archer的眼睛没有表露出任何感想,只有催促。相当无趣的听众……Lancer接着说:“是那家伙召唤我的。后来因为她自己的愚蠢,巴泽特简简单单就被那个假神父夺取了令咒,死了。至少按我记得的是这么回事……嘛,不过也不是因为没保护好前主人想要补偿,这种美谈一样的理由啦。”

“我知道。”弓兵回答。

“那可真是帮大忙了……”习惯地想要点烟,又从空裤袋里抽出手的Lancer继续:“在这个国家,听说不是有主人命令手下‘为我把天下取来’吗?一般会觉得这种主人任性又无能,不过对我来说这种Master是最省事的。主人下了命令,我就拼命达成,办不到至少也死得漂亮,就是这么回事。但如果白痴主人这么说:‘我想救你,让你这次得到幸福’,那当手下的岂不是反而没有立场了?”

Lancer向Archer望去。后者只是冷冷地挑起一边眉毛。“……所以?她就是那个‘特别’‘白痴’的主人?”

“还不够白痴吗?!满愿机啊!她的愿望偏偏是这次要救我!说实话如果不是Master,老子早就因为敢说出这种侮辱让她狠狠吃次苦头了。那女人……”

不知想到什么,枪兵露出和话题格格不入的下流笑容,无意地瞥了一眼过去。忽然间他结舌了。

“……吓,你干嘛这种表情啊?”

“?什么?”对方自然地问回来。

“……就是、”

郁怒与悲伤的螺旋扭曲起来一般。

但一眼过后他看到的弓兵却与平时再无差别。“我明白了。”Archer接口总结,“也就是你并非在履行守护前主人到最后的义务,而是完成她赢得圣杯战争后‘让英雄库丘林继续存在,自由地生活’这一愿望、以及命令。”

“……嘛,你非要这么说得恶心就这么说吧。满意了?”

Archer点点头:“满意了。因为这样就说得通了。”

“事情说得通,对你很重要吗?”

“对。”弓兵欠了下身,毫无多话地别过了。




现在回忆起来不合理的地方有数个。

对在眼前第二次杀死巴泽特的男人为什么不杀了他。

为什么Archer会对她的事有反应。

Lancer站在大桥拱顶望着对面。

——夜空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你又为什么还站在那里?




我为什么还没放弃?




“……我说你、其实已经放弃了吧?!”

“第十七条青花鱼。还在说这个是代表已经认输了吗?看来钓鱼王的称号今日就要易主了,Lancer。哼哼哼……”

什么哼哼哼、老子几时这么自称过了?!还有谁在和你比赛啊?!

“第十八条。”背后戴着鸭舌帽的红衣男清脆地拉竿。

“…………”“十九。”

“这么快你绝对作弊了吧?!……啧…………”枪兵叼着烟长长叹了口气,抓了抓头,说:“那看你这么闲也就是说,那边结束了?”

“啊啊,我已经是退场角色了。”

“那么,是输给了那小子还是巴泽特?”

“…哼,被saber斩了。”

Lancer马上嘿嘿笑了:“可怜啊——你不甘心吧?很不甘心吧?被最讨厌的小鬼……”“没错,所以这次我非赢不可。说到底尝到这种屈辱也是丧家犬不肯挺身变成拦路狗的缘故,所以今天一定要报仇出气。”Archer立刻回答。

Lancer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完这段话的意思。

“你报复的方式就是打扰老子钓鱼?

“二十条。是来你的地盘大肆破坏。还有,不是你对那小子夸口说绝对不会在钓鱼上输给我吗?”

“没想到他这么大嘴巴。”

“你那吠声全市都听到了。”

“……咕,”Lancer捻了下滤嘴忍住怒意:“虽然是输了,但怎么说呢……感觉你心情不错?”

噗通一声,又有鱼上钩。“找茬吗?”Archer压低声音。

“哈?不,老子只是想到第一次在海港和你这么说话,还挺有趣的。”

“说明事态在不断恶化啊。”

“你就不能……”枪兵握着的鱼竿发出咯吱一声,“改改这种让人火大的说话方式吗、Archer!?”

“你是不是会错意了?控制着这世界的是巴泽特小姐,我可没必要顺着你的狗毛捋啊Lancer。”

“混蛋——佛也只能忍三次,你再说一次狗试试看!!”

“你要怎样?咬我吗?杀都杀过了真是有力的威胁。第二十二条。”

“少啰嗦!”Lancer跳起来直戳着红色的脊背大骂,“以前至少这点还算顺眼,干嘛现在满嘴狗?!”

“废话,因为知道你不喜欢。这点礼仪本人还是有的。不过既然现在都被人拦腰砍成两半了,何必再对罪魁祸客气。”

“你客气?!总之不准说!”

慢动作放下鱼竿,Archer轻轻转过身看着他。

“这是认输丧家犬的赶人法吧?”

“………………够了,快滚出老子的地盘。”

“分出胜负之前恕难从命。”

一想到白天不能动武,Lancer的怒吼激荡在海平面上:“你到底干嘛来这里啊——!”

“报复,”一眼瞥到浮标Archer马上回身拉杆,“还有休息。托您的福、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无事可做。你难道以为我是不会休息的?”

“休息,像在柳洞寺那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似乎狠狠咧了一下牙齿。

“嗯?”

“……没什么。那是必要补给,虽然我本身可以独立活动但要持续地……喔,这条是鲔鱼。”

“啊……也就是只有找别人茬的时候你才会真正放松,我明白了。我说你这家伙、立刻滚去给老子好好学学在现世休息时该做什么吧,好好地学学。”

“说得你好像很清楚。是啊,光之子大人就是一直在休息嘛。”

“对、没错,这点常识老子还是知道的。比如两个男人凑在一块没事,就该聊酒!战斗!食物!女人!”

气氛立刻冰冷得好像整片海面都要冻结起来一般。在好像渡过了整个冰河纪似的沉默后,Archer说:“也就是你想和我聊酒,战斗,食物,和女人?”

这连冰山都会抖三抖的提议,马上令Lancer兴趣大增:“不错!嗯,说起女人老子觉得凛的腰看起来够长够韧,胸是平了些,不过要再过两、三年看看腿长得怎么样再说。”

“观察得真仔细啊,你知道她快要回日本了吧?到时就由我全数转告。”

……原来如此,借刀杀人才是这个男人的目的。但想到横竖是死Lancer反而更胆肥了:“不管谁怎么说,胸部当然是越大越好!说起来现代的游泳池真是天堂也是地狱啊,到处都是那样紧紧裹着的温暖的果实害得老子都不敢穿泳裤去,万一胯下一热被当作变态禁止入场就亏大了。对了,我在那里看过两、三次Rider的泳装,那个曲线真是让人…!”

“请不要在这里发情起来。”鄙夷的声音中途插入。

“——好想前后都摸摸看啊~”男人还是感叹地说完。

Archer卷着渔线冷哼:“单凭胸部的大小决定来女性的魅力也太肤浅了吧?”

“什么?难道你喜欢Saber那种幼儿体型?该说真不愧同为Archer吗、你和那个金……别甩过来!”Lancer连忙躲开袭击眼睛的鱼钩,同时听到“啧”的一声。

“我只是说你肤浅。还有撇开战力值不说,我一直觉得Saber是个少女。她走在路上不也常常被搭讪吗?该承认是个美女。”

“啊——嘛,脸是没有长歪,但这么强的女人你看得上睡得上吗?”

一边挖耳朵一边说着如此污秽之言的男人,正是这方面的专家。“打不过就睡不到,这就是我那时的常识。所以要不断向武艺高强身材紧实的女师傅学习,刻苦修成正果啊。”

“这样的高论,真想请影之国的女王尊下听一听。”Archer难得用如此有感情的声音感叹着,而Lancer却是一抖:“……那女人就算了,被她承认就行了。”

“不会是因为胸部不够大吧。”

“——喂Archer,再胡说八道老子就对你不客气。”

面对Lancer丕变的态度,良久之后,Archer轻笑着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呿、”为了驱散被看透的不爽感,枪兵的语气蓦然恢复了粗鲁的热度:“那么你呢,上次在茶店提到的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喔,「她」吗。很巧在当时也是个比我强得的多女人。所以顺应你的理论,我也什么都没能为她做到。不过我的确是把她当做异性看待。”Archer一反常态地大方多话,“所以喜欢上谁,又什么都没有做,但持续怀想她对我来说是可以理解的事。你也不必太介意什么。”

一时Lancer动了动舌头,却没能发出声音,刚要接口说什么的时候Archer先一步报数:“第三十条。”

“混蛋你果然在作弊吧!?”“哼哼哼……哈哈哈!”

弓兵得意地大笑起来,声音晴朗地随着海水波纹往远方扩散。

头脑一热Lancer吼道:“很好,有种堂堂正正地重新比赛、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明天早上,就看看到底谁桶里的货色更多!”

这是个仅过了半小时之后就令他想反悔的提议。




“其实还挺快乐吶。”Lancer在夜风里随着吐息说。

算上之后的钓鱼三人大战,Saber的泳池约会风波,全都很快乐。

夜晚的新都开放,弓兵的驻守也停止了。凛回到了日本,全员集合地在柳洞寺胡闹。

然后在一次次玩乐的同时谁也没注意Assassin,Caster,Rider,Saber已经在夜晚全数落败了。


从几时开始Archer穿着私服回到了夜晚的楼顶呢?


如果早点意识到他是在等自己的话,也不必直至世界转折点的时候再去了。

耳边响起这么说的时候Archer的嘲笑。




“除了你之外,我现在还会在这里等着其他什么人吗?”




“但真是慢啊!”Archer不耐烦地抱怨。“这一次轮到艾因兹贝伦了。虽然我不认为那对搭档能击败Berserker,不过应该能见到伊莉雅斯菲尔吧。”

“那又和老子无关,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说下一个就是你了,懦夫。”

同一个「第四夜」在同一片战场,也是被同样的家伙这么蔑称,实在无法不勾起Lancer的怒火。但是如此开战就输了。压抑着杀气,Lancer回复黑衣男子:“老子不会出手,她要来就来吧。”

Archer笑了。被夜晚与霓虹勾勒出的白发,在Lancer眼里就像针芒般闪着寒光。

“要来就来!真了不起!的确,不管谁动手以你们二位的宝具而言结局都是一样的。所以能说出这么坦然的话啊!”

Lancer不想作答。原本对这件事就已经达观了。

那家伙还在笑个不停,说:“真是美谈。短时间就有了可以以命易命的关系。”“吵死了。要不要老子现在去杀了凛看看你这家伙会露出什么样的脸啊。”

“为什么这么生气?”Archer的笑容一点点变浅,终于恢复了原样,“我只是在想,可以用圣杯许愿让你幸福的女人,应该会有多么地想见你。”

……虽然早就知道这家伙一语破的本事但还是无以应对。真红的眼瞳在寂静中变深;无意识间Lancer伸手,未经武装就召唤出了血色的长枪。Archer发出“嗤”的一声转了转头,变成了抱着手臂的站姿,说:“你觉得,人的想法是否是一成不变的?”

“在说什么啊?”

“就是你说过的话。虽然那时候说得通,但我思考了很久,想问你现在巴泽特小姐还是这么想的吗?”

沉默。

“如果说、”

大气凝结。

“巴泽特现在希望见你呢?”

魔力像潮水一样涌入神性之红。瞳色相同的男人,带着兽类的杀气端起武器。

面对解放了真名的王者之枪,Archer以无惧的语气问他。相反对自己的沉不住气Lancer都快要笑出来了。怎么回事,自认为早就坦然接受的事却是让人如此火大、失去理智到想杀人的程度。

“去问问她吧?”

声音由远及近、无法隔绝。

“问她想要和你见面还是继续躺在噩梦的万华镜里。听她对你说的第一句话会是‘Lancer,你现在好吗’,还是‘你记得我吗’!”

“————啧!!”

Archer的呼吸和长枪破空声合为一拍。

尾音与挑入黑衫的枪尖一同归于静止。

那甚至都不是心脏的位置;连Archer也哑口无言了。原以为一定会被杀的。Lancer步履轻松地后退,同时手腕一转把枪翻了一个圆圈,扯离了Archer的身体。

食指滑过被撕开的衬衫时,Archer听到对方说:“说明一下。”

弓兵疑惑地抬眼。

“你干嘛这么执着?”Lancer问。

“没什么。算是愿望吧。”Archer不在意地作答,对此Lancer像是沉思着点了点头。几秒无言的时间,令Archer察觉到立场的变化。

“你还真讨厌这里啊。”枪兵说。

理所当然,弓兵颔首。“不是早就说过吗?要我融入世俗还不如坚持本分快乐。”

“我听说你救了猫啊。在一个存在都不想维持的世界里救了一只小猫呢。”

“那件事……的确是我大意了。”

“你总是说些方便打发人的话。”

“够了。”Archer狠狠地皱眉,咬碎了什么一般地说:“我知道,你无非是想说‘难道在这里这么久一点快乐的事都没有’之类的话。那现在我就和你说清楚,这个世界我觉得很无聊,不值得在意。我想和人说话时就说,不想理会的时候就不理会,接触下来也没什么感想。而且在我看来,你才是不正常。”

身形精悍的男人好笑地指了指自己。

“干嘛那么积极地和普通人接触?”凉薄的灰眼映着那个身影,随着话语眯细,“看到他们挥霍生命的样子就让我觉得乏味。随便就说着想去死、让谁去死,其实没人真的认真思考过自己‘迟早会死’这么简单的事实。你试过和搭讪来的女人,工作店里的老板,来买东西的客人有共鸣吗?不可能。就算可以坦诚相见,那些人也不会了解死过一次又用自己的脚站立是怎么样的感觉。”

“我又不是为了被人理解才生活。那是你不好,太贪婪了。”

“贪婪…………”

Lancer一凛,有种空气停滞的错觉。在夜里掐断了刚刚燃起的灯苗,大概就是这种细小的瞬间。

“呼,也无所谓你怎么看。那么你会去见她,还是不?”

“好啊,反正万流入海,落叶归根,果然还是躲不掉。下次我就去会会那家伙。”Lancer着实沉稳地吐出回答。

闻言沉吟了片刻,Archer说:“祝你好运了。”

“别假惺惺说什么好运不好运的,你不是会像之前一样站在这里全部看清楚吗。”一边讥笑着Lancer一边把长枪扛到肩上,然后顺势抹消了武器。

“我不会看的,既然让你不快。”意料之外,没有终于如释重负的语气,Archer淡然承诺。

似乎看起来很疲惫。


在Lancer问“能相信你吗?”之前,黑服的弓兵悄无声息地消去了自己的实体。




……


………………


——“你还记得我吗?是我啊!——Lancer!”


——…………


心情很恶劣。

每当想起她说出这句话的表情和声音,都想再一回刺穿她的心脏。同时左肩疼痛欲裂。

想来,和唯一愿其幸福的主人终归也算是有了一种圆满的了结。

是十分符合自己人生的结局方式,也没有什么不满。

从来就没什么遗憾。


……


的确是这样的。但是、

为什么想将愤怒狠狠倾泻在某人身上。 

面对他在铁桥上走了一步,再重新迈出脚……


“……哦——呀,危险危险,差点就越线了。”

Lancer双手叉腰,嘿嘿地笑了。




没有为了发怒去找他,他也没有出现。几十,几百,无数次轮回都没有再见面。




“……意外地长命啊,这个世界。”


“?你说什么,大叔?”

偶然站在斑马线前自言自语,被一个小鬼听到了。

“没什么。信号灯变咯。”蓝发男人用夹着香烟的手指点了点对面。

男孩扭头看了一眼,立刻跑上了柏油路面。Lancer才注意到他拿着白色的花束。

在花卉清香蔓延的早晨,Lancer随着人流走过地面。长长的黑色路面上零落了雪白勾起的花瓣。

看起来是祭拜用的花。……奇怪?这个方向往前有墓地吗?

如此疑惑着Lancer望了一眼,看到了焦黑的中央公园。

感觉上听卫宫士郎喊着下次要问那家伙什么……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以线性来看的确如此,但是枪兵不可思议地到现在仍记得。

恐怕Archer也和自己一样,都没想到还会有「现在」的时刻吧。活该,那白痴。你讨厌的这个现实依旧好好的呢。利用完别人后如今八成又在找下一个要素了。

巴泽特见了自己梦境也没有终结,达到目的以后Archer就不再出现。不论女人还是男人,身边尽是些凉薄无情的家伙哟。

这么想来,忽然很想和刚才的小鬼说说话。

Lancer迈起大步走入公园。没有人气的空间,布满花香味。之前听茶店的老板说在树海深处好像有为十年前火灾遇难者树立的纪念碑,大概是去为那个献花吧,遗族的下一代之类……想着这些,心情忽然莫名其妙地变好了。

Lancer也不明白理由,一定要说的话,应该算是感受到了一丝“人情味”。无视层层叠叠凡人不可视的亡灵,吸引他的纯白的东西在这片坟场的正中。

白色的花束。

被无数的白色花束掩埋根基的黑色纪念碑,已经没有小孩子在那里。看来是完成了献花的任务就立刻去玩了吧!遗憾。

但是的确有一个人在那里。

白色短发。

平视文字,在纪念碑前握着手腕的剪影。

风像潮汐一样把花瓣推往黑色的鞋尖,又纷纷往上涌起扫过褐色的脸。

渐渐变成了震耳发聩的风声。 

欣长、笔直,像要在这里生出根基一般的丧服之色长久地伫立其中。


旁观者以一把撕下这一幕的速度伸出手臂。

“——什、”

Archer极其讶然地睁大双眼。

“我现在,”紧紧攥着被黑衬衫包裹的上臂,Lancer低语,“心情很差。别反抗。”

“那要看你想做什么……好吧,有什么事?”随着风声淡去,Archer的声音变得稳定。弓兵维持着单臂被禁锢的姿势回头。

哧地一声Lancer的烟灰飞向衬衫领口,Archer本能地退后,枪兵立刻往前踏了一大步,说:“你来祭奠谁?”

“祭奠?……这是纪念碑又不是墓碑,你问的问题还是这么不得要领啊。”近距离观察了Lancer,Archer并未发现任何预想中的颓色。那双眼睛还是充满生命力的红——甚至超出想象地充盈。

“那你是来干嘛?”

“什么也不干。”

Lancer感到失望,一边抓得更紧。

“那么,”Archer安分了下来,“你看了巴泽特小姐过得好吗?”

“好啊,除了心脏捅了个对穿。老子也一样。不过一觉醒来人还是人鬼还是鬼,很好懂吧。”

“这是让我奚落你没用吗?”

“尽管奚落,反正我会马上嘲笑你又是白费力气,然后你再反驳那明明都是我干的好事,”Lancer扯着他的手臂拧近,“对吧?我们之间一直在进行这种废物对话……”

Archer扬了扬眉,思考了一下说:“的确,去见巴泽特是你自己决定的,不过从旁撺掇的我也不算是做无用功吧。至于我和你还能有别的说话方式?”

“哈、我们——”

“我们是朋友?敌人?”

“当然是敌人。不过就算是敌人也不用刻意这样,明白吗?”Lancer的声音凌乱而快速地说着,“就算是敌人也可以告诉我更多事吧?”

“……想知道我的真名就去调查,别问我。”Archer照例这么说道,忽然抬手探往Lancer的唇间。枪兵瞥到褐色指尖的霎那,猛然甩开了高个男人的手臂。

皮鞋在泥地上拖出了微弱的咔吱声。“危险……烟灰太长。还有这里禁烟。”Archer捏着那段取下来的烟蒂说,“失陪了。”

Lancer有些茫然,没有答话。枪兵思绪紧张地想着自己因何放手,而食指与拇指曲张的残影不停地跳跃在眼前。

不对,等会儿再想。快说话,快点开口。那家伙又走远了。Lancer分秒必争地想起最后说的话题。

“老子调查过了。”Lancer说。Archer往回看了一眼,传来一声模糊的:“噢。”

“没想到,结果你还是彷徨在这地方啊。”

脚步停住了。既长又短的沉默后,Archer转过了身。

“你问了卫宫士郎吗?”

“啊啊,全部。”

"…………………………呣。"

如果是平时,Lancer绝不屑用这种虚张声势的方式说话;如果是以前,他绝不会就算这么做都要阻住Archer。意识到这些混乱化为莫名的怒气,又在Lancer的胸口结成一股报复的快感。

“所以说,”枪兵接着夸口,“真名不必了,我是想知道「更多事」啊。”

“原来如此。……难怪你刚才说我是‘又是白费力气’。”

Archer自言自语般感慨着,垂落双手,渐渐睁大了钝色的双眼望向泥地。

Lancer连疑惑的余裕都没有,紧盯着他的动作。

“……更多事是指什么?”

灰眼一转。洞穿的视线无比清晰地落在Lancer正面。

枪兵一惊。

……为什么是这种表情。

比起自己些微的吃惊,Archer的脸孔上刻着几十、数百倍的震撼。

“更多事,”弓兵的声调稳定地可怕,“是好奇我怎么变成这样吗?”

“谁关心那个?老子想知道你还在执着什么,”回过神Lancer耸了耸肩,夸张地摊开双手,“竟然原地踏步了这么久,你也学会放弃吧、骑士大人。”

“不巧,我是学不会教训的类型。这点真是到死都没纠正过来啊?”

“啧。”

只是枚棋盘下的废子还想做什么?

“难看的家伙。”Lancer啐道。

“一点没错,那又怎样?”Archer说道,“我本来就是个难看的家伙。没有才能还抱着妄想,把自恋的努力当做变强,愚蠢地以为凡事都在能力之内。结果我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一件真正成功。更不可思议地,每次在最后检讨‘究竟为什么?’时我都会发现矛头又指向了自己。痛切地吸取教训改进,不过是在下回又增添新的失败方式。不断如此重复到被人利用殆尽还学不会放弃。所以说,「那又怎样?」”

弓兵漠不关心地问。常人的神情从那张脸上剥落,露出一块裸铁。

“你听了有什么感觉?回答我。”

“…没什么感觉,反正是你自己选的。”

随心而动自业自得的人物。所谓英灵几乎全是这种无需评价的家伙。

“说得好,所以这一开始就不关你的事。”Archer咆哮回去。他说的是事实;只是那个声音中的力度太过饱和,溢出了本意之外的东西。

“你听不懂吗?”黑衣男子接着吼道。

突然觉得很舒畅;Lancer终于切实感到自己占了一回上风。他说:“我就是好奇为什么。”——胜方总是有耐心说废话的。

一瞬间的空白。接着Archer像要严酷地指责谁一般皱起了下唇和眉,灰眼干涸地盛满愤怒。

嗯?明明是一个很好回避的问题……

Lancer被朦朦胧胧的即视感攥住,一边看着对方。

“最初是因为…约定了……不对,是因为那是我能做的到的事。……——也不是那样。在梦里那些死去的……”

男低音被风声切碎,渐渐堙没,又在缓缓继续着。

“我是想要弥补……不过,现在已经足够了。……应该足够……果然还是因为想去做,但是不可能做到。……那种东西算理想吗?……那种心情在中途就不在了。……为什么……”

说到这里,声音就沉寂了下去。他的薄唇还张开着,微凉地抽气。

“……啊啊,我就是觉得讨厌,努力得不到回报、宝贵的东西被践踏、为取乐蹂躏他人、这种事我就是讨厌!为什么非要有人遇到这种事不可!明明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关系让人该有那样凄惨的下场!我只想去试着阻止,就算只会一直失败、一直失败、就算永远是失败我也没办法停下!无法停下!但是又为什么好不容易得到手的安宁是没有人需要的!”

因为激动嚎叫、声音高亢、双脚用力陷入泥地的男人仿佛正全身颤抖。

“——”

又或者是Lancer的错觉;他始终像铁块一样紧绷着肩膀的线条。因为惊愕,Lancer也辨别不出。

Archer好像沐浴在无言的嘲弄下似的更加扭曲了脸孔,说:“就只是这样。"

“……为什么一副准备好被诘问的样子…”Lancer说,“你又没有做错!”

“只是因为一个人‘没有错’的想法就能随意牵扯其他人吗?谁都是一样觉得想成全自己是没有错的啊!”

Archer用比自己所设想的更高的音调驳斥着,猛然间,鼓膜中的轰鸣声冲击了Lancer。“——当然可以。别说牵扯,牺牲多少都行。不论多强人始终都只有自己这一条命,别人的愿望就让他们自己拼命去完成好了!一样赌上人生战斗,这样得出的结果有什么不可接受的!”

将在胸口翻覆沸腾的焦灼、冲动,铺天盖地地指向对方,Lancer一边想


啊啊、我果然


非常讨厌这家伙!   


“强……?比起被杀能杀死别人更多次的那方就强?可真是痛快的标准啊,开什么玩笑!我们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过身为弱者的人生罢了。所谓超越者啊,是群连一般人可以忍受的事都忍耐不了的异类。明白吗?‘不是因为比谁都强,而是因为比谁都弱我们才成为这样的超越者的’!”

Archer如同复述答案一般绝然精准地说。丝毫没有自豪感、荣誉感、如此定义着英雄的家伙的剑,为什么能够到达和自己对峙的境界。行动乱七八糟,看不到核心,连论调都是借来的。


这种家伙……


“……哈,算了。你这种家伙爱怎么说自己都行,不过谁和你是‘我们’啊?老子、Saber、Rider、Caster、Berserker、Assassin,其中哪个是比谁都弱的你的同伴了啊?”

“哎,当然没有,我是不懂的。与我握手的都是些为了生存下去什么都会去做的人,我又怎么会知道一开始就为了自豪、爱和荣誉那类玩意能去送死的英雄大人的世界呢。”

“喔?怎么、你先前不是说普通人也讨厌吗?”Lancer露出追逼猎物的表情趁胜反问。

Archer毫不迟疑地答道:“对。”

——Archer是不会说谎的。

“……什么?那算什么?”Lancer扬眉,“既不是这边也不是那边,你到底为谁而战啊?是立足在哪边啊你?”

“我又不是为了被人理解才生活的。”

弓兵立刻回话。

首先Lancer想骂的是:这只狐狸果然连说的话都是借来的。

却最终因为气结只微微上挑了嘴唇。

“我哪一边都讨厌,也一样哪一边都不需要我,我同样不需要任何一边。所以说,「那又怎样?」”

第二次Archer已经是冷静平常地发问。接着他些许松弛肩膀,清晰地说:“……你所说的意思我都知道。所以说,我无法停下。我的行为没有涵义也得不出结果,不过起码是出于我的意志。光是这样就够了,我很满足。”

“不对,你只是赖在一个很安逸的位置不动罢了。‘我什么都不需要,那又怎么样?’一脸无所谓地说出这种话并且感觉良好?你原来这么溺爱呵护自己啊;还真敢大言不惭地谈在我面前什么强弱。强者是指用尽全力追寻想要的东西,而且永远都有想要的东西的那种人。所以说着‘不需要不需要’的你是号称三骑士却比Caster,不、比卫宫士郎那小子还弱的家伙。还有,你连一个人脱离周围无法存在这种事都不知道吗?承认有想要的东西就是承认和他人存在联系,这对你来说很困难?要是这样大概这城市中任何一个人类都比你强,你连刚出生哭着想要喝奶的婴儿都不如啊Archer。”

“说完了?诚心实意的言语真令人感动。不过起码该有基本的礼数吧,你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评价我的事?”Archer问。                                           

Lancer“啧”地弹了一下舌头。

——不要总是问这么麻烦的问题啊!

“……算了,当我没问。反正当和敌人意见不同时,要怎么解决、”Archer话语一顿,“你觉得呢Lancer?”

“哦?当真要认真和老子打一场吗?”Lancer求之不得地回应。

Archer侧过脸,稳稳点了一下头说:“你是追求竭力之战的英灵。你的愿望就由我来实现。”

“什么时候?”

“入夜以后,任何时候。几次都无所谓。就在上次见面的地方。”

“就这样说定了。真冷静啊Archer,”Lancer慎重地确认,“你有战意吧?”

“当然。我不想再看见你的脸,从今往后见到一回就会斩碎一回。”Archer维持着平视一旁的侧脸,平静地说。

“明白了。”

Archer完全转过了身,走向树林边缘。看着他的背影,Lancer把双手插进口袋,百无聊赖地又问一次:“你到底是来这地方干什么的呢……?”

“既然我是卫宫士郎,你认为我是来做什么的。”

野草沙沙摩擦着鞋子,Archer从容笔直地往前,就这样走出了视野。

“…………啊。……啊啊……”

不久之后,无力的感叹声浮升到焦土上空。

从平凡的少年脱胎换骨为英灵却没有任何自豪。

变强了无数倍最后得到的只是无稽。

只有麻木和愤怒。

长久以来。


长久以来。


长久以来,每当夜晚Lancer望向新都顶楼的时候,都会自问究竟在看着什么?


——我一直以来仰视的


原来是某样已经堕落得面目全非的东西。




「……呣?就是说,不能用杀人机器形容…吗?」

「当然吧你这笨女人!!听好了,以后再遇到这么叫你的家伙,你不反击的话就由老子去扭断手脚。给我好好记住。」

「这种事无关紧要。在协会里这样的定位是必然的,我也不在意他们的看法。不反驳也没关系。」

「闭嘴,我不管丧家犬的理由。赤枝骑士团只出战士不做机器,这也听不懂的话,你现在就弃权这场战争吧Master。」

「什、什么、这点我也……」

——咔啷。

双刀重重地砍中枪身。

「啧……为什么又是这么不像样的Master啊,啊啊。真想要是个更靠得住的女人啊。」

「这是什么意思?!Lancer、愚弄人也要有个限度!就算是我也知道其中的不同、所以说也不是喜欢才被叫机器的!」

「喔?是吗?那你说说看,为什么一样是杀人你就被叫做杀人机器,而老子是战士?」

「……那是因为,你是保护阿尔斯特荣耀的英雄,而我只是执行任务……你、为什么又叹气啊!」

「因为你是看起来只懂得杀人,而老子是为了信念杀人啊。」

紧接着又挡下一击。

长枪似风劈出。大块的红色布团,像舔舐一样卷曲地裹住枪尖。

「…你是说只为惯性杀人的话,我和那些杀人中毒者是一样的……吗?」

「不对不对,更简单的说,你是为了别人才杀人,而老子是为了自己才杀。巴泽特啊,你是不是太小看人命了?」

「……哎?」

「连人命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不是凭自己的意志才夺走,不就成废物了吗?嗯?如果你真是这种女人就算了。不过,既然你说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才参加圣杯战争,老子就把你当战士看待。所以别再当被看做道具也不吭声了。」

「……咕,没想到居然被Servant训斥到这种程度……我当然是有愿望的。一直以来非实现不可的愿望。」

「说得好。那么,就把老子的力量借给你。全身全命必为主上实现所愿,Master。」

一挥而空。瞬息之间莫邪就到了颈边,肩甲上溅起一大片火花。

被照亮的银瞳极速缩小了;映在其中的枪兵猛地扭过肩膀,在避开的同时刺出了一枪。和贯穿人体的手感一起的,是Archer的血液和魔力一同涌入空气的气味。长枪尖端旋动着,发出“噗嗤”的水声没入褐色右臂,而弓兵左臂所握的刀锋反向切入了对方的手背,狠狠钉到枪杆上解放了真名。 

Lancer的创口炸裂开,与血色长枪混为一体。红眼的男人舔了舔嘴唇,手腕像分海般往上挑空、剖开臂肌。Archer抛下双刀后退,分不清是谁的血肉“噗噗”地溅落到混凝土石板。马上,新都大厦的天台落下了看不清数量的箭雨。 

不过Lancer已经熟悉了——Archer射击的习惯、偏好、疏密方向——熟悉到就算没有流矢加护也能避开的程度。枪兵弓起精瘦的身体一跃往前冲向敌人,而弓兵也早就整肃回了握刀的姿势,全神贯注地等待他的进犯。

「喔?这不是Rider吗?真巧啊,一起去喝个茶然后上个旅馆吧?」

「Lancer啊……正好,上次你向樱搭讪的事,我一直想找你。」

「玩笑玩笑。又是买书?这个国家的文字只有配上画我才看得进去。」

「比起漫画还是铅字让人心情平静。也有很多不错的作品。」

「是吗,比如?」

「比如描写沾花惹草,乱下约定的男人最终一文不名的故事。」

「咻——那可真是浪漫的人生啊,比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强多了。」

「到死都是笨蛋,这句话你听过吗Lancer?」

「什么?是夸奖的话,和至死不渝一样吗?」

「你的确是该多读点书了。」

Archer发出一个狼狈的单音,还是硬用刀背吃住了这一枪。

「比起看书还是活动身体有趣,什么时候来交手一场吧,Rider。」

「没有樱的意思我不会出手。……原来如此,这也算是沾花惹草的一种呢。」

「?什么?」

「所谓‘了解敌人到足以打败他时,那一刻也爱他’。是一本小说里的话。」

长枪全力劈下。

一步踉跄、弓兵躬起黑色的背脊冷不丁朝他的眉间挥斩。

「恋爱?」

「不是喔。」

在教会交手的时候,比起落到破烂不堪的死相Archer选择主动暴露出致命处来诱导Lancer。而今舍去了所有进退得失的弓兵,终于令双方都遍尝了体无完肤的滋味。只要动用魔力,大部分的伤口立即就能痊愈,而两个人都用一点不变的凄惨样子继续着。

「是和爱着自己一样。」                                          

刀和枪交错鸣响。

「如果有这种敌人,还是早点解决为妙。」

「噢?对你来说是一种不幸吗,Lancer?」

「因为啊,只要这种在人就忍不住想去杀掉他。但是一旦消失了,又像自己永久残缺了某一部分。这不是很让人烦躁吗。」

「虽然这么说,还不是会下手。」

「反正除掉了就结束了。」

Lancer看到汗水汇成细流,沁透刚才刻在Archer臂上的伤口。

褐色的手指已经痉挛起来。

自己的也一样。

「——哟、Saber。」

「呣?午安,Lancer。这阵子都没看到你呢。」

「Archer和那小子的事你一直知道吗?」

「…………。我知道。是Archer自己说的吗?」

「嗯。我啊,现在才想起来Archer对我说过‘就算还你一个人情。’完全搞不懂,老子追杀过他两次吧。还有那小子,知道我在调查那家伙还特意给我暗示。你有没有头绪?」

「不是这样的,Lancer。缺少你的助力我们或许会输掉圣杯战争,那样一来,十年前的事就会在这个城市重演。」

「……切、起码也来点‘多亏您让我活了下来’之类……随便吧。顺便,你砍过那家伙吗?」

碧眼的骑士王神态从容地,微微颔首。


“——咕、啧!!”

男人发出悲鸣。从被击中的一侧开始,Archer的肩膀像正在扬羽的鸟那样往后翻折。Lancer回旋手腕,将爱枪全力捅进他的胸膛正中。弓兵的身体因此震动了一下,接着一点点可见地停止了机能。Lancer连一丝放开枪的意思也没有。

空气里原本均匀混合的气味,被一方压倒性地盖过。Archer由站立变成跪姿,仰面倒在混凝土地板上。折断的肩膀拱着脊背,令白发没有被地上四处漫延的血泊浸透。相视的两人一人倒下,一人伫立。Archer问:“怎么样……愿望实现了吗?”

直到血沫涌满了喉咙,Lancer仍然没有回应。于是Archer放松了皱着的眉头,自言自语地咕哝:“也罢……反正怎样都无所谓了。”

Lancer蹲下身,用拇指异常顾惜地擦拭了一次Archer的唇边。半轮月亮在枪兵背后,暧昧不洁地发亮。

略略沉吟了一下,Lancer用不快的脸低语:“Archer…我可能太过了解你了。”

接着就用犬齿嵌入了弓兵的喉管。

铁灰色的眼睛慢慢睁大,无视覆在身上的男人眺望向夜空。

模糊的、肮脏的月亮。

音节随着血沫溢出。

从月亮上,降下了黑与白的刀。

在断气前Archer隐约听到刺中的声音,默然阖上了双眼。




「Lancer。」

「嗯?」

「为什么喜欢战斗?」

「为什么……必须有什么理由吗?反正,对手越强越好。……对了,这么说的话,因为对手就存在在那里。」

「那么,一旦不在了呢?」

「继续找。」

「……」

「怎么?」

「所以你的战斗,到底是为了结束还是继续?」




Lancer在大桥上摇摇头。

这种像咬尾蛇一样的问题,谁知道答案。

事到如今也惟有在结束前一直继续下去,继续下去,继续下去。


男人提着枪走出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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