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者的情书 36

青鸟

有什么地方能容纳一颗不伦不类的心,我仔细想想,竟有些慌张了。今天上午去厂里上班,本来想得挺美的,以为一个星期过去,那里又将是人所能适应的地方了,他们的和颜足以治疗我受创于他们的心。我是用何等充满自信的面色和稳健的脚步跨进那个堆积着十多个脑瓜——差不多这些脑瓜都善于蔑视和擅长鄙弃——或是精通讥讽的大门。我的头颅经了北风的冷烤,确实比平时不适意多,因此可以说完全是病态的目光环视了周围四处一遍。这批说惯了下流话的男人固然具备一种沉稳而不像女人那样善变的风格。我不及去椅子上落坐,就不能不对自己进门前的正确思想来一个不容分说的否定。我们的组长仍是透过环纹玻璃去窥视我的动态,不过眼睛里一种噬人的光芒倒也减弱了一些。他虽不是费尽口舌,但曾不止一次地宣称他女儿漂亮的五官从他那儿借鉴去——特别是炯然的瞳孔。办公室里的先生们不仅相信,简直是深信不疑。在这一点上我的看法跟他们颇取得令人欣慰的效果,我想这是我难能可贵的一点。其实它是如何地妨碍了我肆意活动的自由。衡量一下,我觉得不如放弃这个优点的好。假如我们的组长从意识上,眼神上限制着我的天性,而作为我的同姓者的副组长则是直接从口头上、行动上遏抑着我看似文雅静寂实则狂妄不羁的个性。他依靠我父亲许诺给的威权时不时搬弄极其得体的话教导我,当我的心有必要对他的过分的言辞产生反感时,他会“忽”地将话刹住,会暂时保留难得发挥的热心,面对着他,那种神秘的称呼几乎从我嘴里流出,我自己都发出了惊讶的叹息,这种恍惚的含义就仅仅因为他有一对双胞胎的妙龄女儿,或许还因为某次出差,在外人面前把我充作他侄子的缘故,居然使我受宠若惊了。然而他那位以高中生资格考进人造革厂化验室工作的千金,真的存有踏实和单纯的人情以博得另外一些人的垂青注目。至于卑微的我,还因为她缺少一种连我自己也缺少的东西,看到她心儿便远远地躲开。你看因为你的缘故我的心变得多慎重啊!哦,我把话题岔开了,再说我们的人事组长,一个从青岛回乡的转业军人,头顶光秃秃地发亮,蛮像一个倒置的灯泡。这个和善的伙计约前三个礼拜竟无由地发泄了有损我尊严的毒语。经过是这样的:看来我是个文书,要不组长总安排我起草报告之类的公文。这次我把复印了三份的“用电报告”递给组长过目,他当时模棱两可的样子,我问是否要修改,他说可以的,过一刻钟后我端正复写的报告竟要人事组长重新抄写过,意影说,我的字太差会影响公文的伸张能力,这种缺乏明智的做法激起了我的一股气愤,最后还是强制了下去。大概这位人事组长抄至半上,突兀的叫声森然从办公室响起,惊动了所有人,他挑剔地大叫道:“小陈:你怎么搞的,把这样简单的字都写错了。喏!你们看,哈!这个字才算简单哪……”为着他那不同反响而极有号召力的声音,众人的头箍成了一个圈:可怜的马屁病患者们都啧啧称道他,转而用讥笑的目光瞧着我,似乎说:“好个文书,如此多才。”我那拙笨的舌头帮不了我去纠正他们一哄而起的讹误,只是万无一失的字典才叫他们的消了一直处于急线上升的气焰。张口结舌而不知所措。说实在我仍然很不高兴,这纯粹是有意攻击。我强笑着嘲讽他说:“200W的灯泡难道还使你的眼睛看不准东西?”

今天所有的目光都像门外阴暗寒冷的天气,令人发抖。我高傲而自由,怕再次受挫,告别了他们,匆匆地去继续我的乡居。

我想得不少,在回家的车上,他们多彩的面孔无疑引起了恶毒的空想。我甚至天真地希冀要是有魔法能把他们置于死地该是一桩多美的事啊,他们的身心理应受到奥拉孔一样的折磨。

我还在无可奈何地赞美你,说你的绝情总也酝酿着深沉强烈的爱,一旦有所流露的时候,只怕自己的心会被烧焦,变成死灰一堆。作为一个拾遗者,我怕得要死。在失望与希望的天平上悬殊是显而易见的。这是近在眼前的情况,早些时候的付与和过些时候的收获实则是等量的。那就是寄寓多少热情同时也得到多少灰心。如此的抗衡它们岂不是天平的。假如种庄稼也是这样一成不活,农人们只得去吃野草。唯有野草是不用下种的。我在你身上撒下饱满的种子,难道就是为了收获徒劳者的子虚乌有。我不但期望它萌芽,更多的是要它的结果丰硕些,以不负自己的一片苦心。我有所明白,我在重蹈前面播种者的覆辙,当她的田地上欣欣的时候,我才记得季节错过了我(不是我错过了季节)。

我说我爱过了,当然得不到爱的回音。或许这种破天荒的大胆和坦率还会被视作是一种颠狂。但毕竟爱过了,而且现在一如既往。有时我不得已只能告慰自己,因为我爱你,所以不想占有你,也固然我没有非分的希望。世界上除了情人的感情还大可找出其他的多种爱。你不必为解脱我对你的爱而竭力排斥我;你的男友也应把我对你的爱视作一件幸事。这是一个男子兼有阔大心胸的表现。

吃晚饭时我的父亲道出了他心里的失望,他说:“你既然丢不下那几本书,不知道作何个打算,以后的事概由你自己去张罗啦。”我说:“有什么必要把钱盈起来呢,何况我还入不敷出呢。难道你想着用大笔花销购进一个媳妇吗?”父亲居然气鼓鼓地笑了。我以为父亲应该少管些我的事。

今天晚上看到雪的影踪了,但没有落得大些起来,颇失望。现在已是晚上十一点钟了,竹子和瓦片上有雪粒子跌落的悉窣声。我高兴地去夜幕里观望,可惜天太冷,我身子发抖了,但兴味勃然,硬是去冷风里体验了一时,感觉雪粒子太稀疏,明早可能看不到如席的雪原,只是我梦里必将出现绵绵大雪的情景——我想到我们一起出去踏雪的欢乐……

燕子他们好吗,转告她有人在祝他们快乐——愿我们都快乐。

冬安。

猫鹰 12.8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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