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吃的前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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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要教我一样一辈子都饿不着的本事,于是我学会了吃。”

小时候我住在一个大杂院里,院里有很多小孩。其中有代家三姐妹,与我和我姐姐的年龄相仿,所以拉帮结派,成了一个小团体。小孩子们凑成五个一组,就可以到市图书馆里领一摞书看,而夏天图书馆有电扇,于是我们五姐妹五姐妹便去日日光顾。

我们还经常混在一起吃饭。我姐姐学了一道菜,谓之“孔(音)饭”,就是将四季豆或豇豆之类的菜切成小段,和着生米加水放入炒锅,盖上锅盖一阵焖。等水分烘干时,加入油翻炒,直到略有糊味时关火。这时,米香和菜香混合在一起,热热地整上一大碗,在物质匮乏的七十年代,实为一桩快事。而代家姐妹很快进行改良,加入腊肉粒,使“孔饭”添了油荤,更加香甜。

其实这就是我们今天吃的“煲仔饭”1.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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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几个大姐姐突发奇想,将红纸绿纸浸入白开水,将水变得花花绿绿的,然后让我们一帮小孩拿着自制的钱币去购买。我们争先恐后,喝得肚子溜圆,一打嗝,就从喉咙里冒一点水出来。晚上大人回家得知,把姐姐们一顿好骂,说这水有毒,会喝死人的。

我算是喝得多的,吓得嚎啕大哭。后来很多天,遇上跟姐姐讲理不清的时候,就故事重提,义愤填膺地指责她要如何如何地谋害我,姐姐心虚,软将下来,就此退步了。

到了今天,商人们将红纸绿纸换成科技含量较高的添加剂,把一瓶瓶白水变成各种果汁儿,色彩缤纷地吸引着大人小孩。看来,这些商人也跟我们小时候一样,玩过此类游戏的。

我们那个院子里的人可谓三教九流,其中一家是卖一种叫做“眉毛酥”的早点的。

眉毛酥用面粉加水和匀,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一层,然后均匀地抹上一层菜油,将面团层层卷起来,在最中心的部分夹上甜甜的豆沙,一头一尾用手捏紧,成了一个个的菱形。最后放入油锅里炸,直炸的里面的豆沙发热发软,外面的面皮层层绽开,金黄金黄的。

等眉毛酥放冷一点可以入口了,咬一口,那层层酥皮就要掉下渣儿来,赶紧用另一只手接住。等吃完了眉毛酥,再将漏在手心的那些酥皮渣拢一拢,手往嘴里一送,同时一仰头,眉毛酥的酥脆香甜又在嘴里走一回。

因为是邻居的缘故,我总是吃到头一锅的眉毛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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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姐出嫁时,整个院子都在忙碌,家家的灶头都忙得欢天喜地。我尤其记得其中一道菜,辣椒酿。大人们将大红灯笼辣椒的蒂用刀圆圆地剜出来,将辣椒变成揭了盖子的红灯笼。院里大一点的孩子就负责将辣椒里的瓤和籽儿挖出来,大人们将已经拌好作料的肉粒塞进空空的红辣椒腹内,最后把带蒂的那块辣椒盖子盖上。

红红的大辣椒摆了一盘,放在大火猛蒸。等辣椒里塞填的肉熟了,炒锅里下油,油熟后给大红辣椒从头淋下去,热热的辣椒遇油发出“咝咝”的声音,辣椒表面的水分快速蒸发,最表层的皮微微皱成了几道不规则的花纹,辣椒则缩小了一圈,和里面的肉更加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做成了一道堪称“色香味”俱全的一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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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离开如一个大家庭一样的大杂院,去上大学了。

读书的我们真的是聪明。我们六个女孩子,在屋里开了一个个卧谈会,最终一致决定跟食堂的炊事班的小伙子们结成友好宿舍,名义上是要帮他们学习英文。四年下来,我们一节英语课没有跟那些小伙子上过,倒是他们,对我们全力以赴,我们若是去小炒一份番茄蛋汤,保管六个人都喝不完。我们本打算跟他们买面并借擀面杖,想跑到校外去野炊游玩,他们硬是连夜给我们擀好了一个个均匀的圆圆的薄薄的饺子皮。

学校的馒头远近闻名,校外的人家往往慕名而来,向我们买馒头票。有一天我们突然想要到北泉去泡温泉,几个人将包包掏了个底朝天,凑齐了来回车票和门票,然后就所剩无几了。于是我们拎了一个大桶,到食堂去买了三十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那一天,我们泡着温泉,吃着馒头,挥霍着青春,愣是一个馒头没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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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的大学里流传着这样一句:重大的房子,川外的妹子,美院的疯子,西师的院子。西师是个园林式的校园,我们上课时要经过一大片生物系的试验地,种着红薯。天天打这儿经过,忍不住动了红薯的念头。于是熬到熄灯后,我们拿着几块木块出发,在红薯地里一阵乱刨,总算得了几根指头粗的红薯。拿回寝室,用水洗洗干净就开始啃,觉得其味甘甜无比。

第二天上学时看到本来是郁郁葱葱一大片红薯叶,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我们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没有出卖自个儿。

大学的假期回家,中学的同学就会聚几场。有一次是在一王姓男同学的家里自己做饭吃。我才发现我班的男生在厨房里还真有两手,而我还从未插手柴米油盐酱醋茶。吃到一半的时候,我被安排在汤里再加点水白菜。菜都择好了放在篓子里。我将汤水在锅上加热至沸腾,然后将水白菜一股脑倒进锅里,再沸腾时关火,将菜汤端上桌。然后,我看到那几个或暗恋我或明恋我的男生的眼睛里闪着掩饰不住的失望。他们苦笑地告诉我,水白菜有菜帮子和叶子,要先下菜帮子多煮一会儿,再下菜叶子,而我煮的汤里,菜帮子还没熟呢。

我恼羞成怒,命令他们先吃菜叶子,等菜叶子吃完了,菜帮子在汤里就泡得差不多了,再吃。他们一致同意,对我大拇指一竖:才女!

然后我就明白了,女人不仅仅是吃菜的,更重要的是要会做菜。家有仙妻远不如家有贤妻啊!

毕业后有了自己的家,我拿着两本川菜菜谱上岗了。不多久,我们中学班上的康班长父亲在医学院住院,他在照护之余到我的小家做客。事发突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就给他做了碗番茄鸡蛋面。

康班长很有涵养,将一大碗面条吃完后告诉我,我忘记放盐了。康班长啊康班长,放盐是最没技术含量的活儿了,你老人家忍住不说,不是存心要让我出丑吗?我在班上男生十三钗中可是颜面扫尽啊!

我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将两本菜谱看得透透的,搞懂了“油两钱,盐少许,糖一勺”这些隐晦含蓄的量词以及它们之间的比例。“才女”二字不是白来的,我的超强领悟力让我很快在厨房里游刃有余了。

做菜的前奏是买菜。当时我家在忠山山顶,必经一个有着220级台阶的陡坡,所以每次下山购菜都买上好几天的食材,而回家就是一个大麻烦了,累得我七晕八素的。慢慢地,我在菜场混熟了,留下了卖鱼的,卖肉的,卖鸡鸭的电话号码,我若是需要什么,电话告知,他们按要求就把鱼、肉、鸡鸭收拾干净,该切块的切块,该切丝的切丝,等我到菜场时,实行“不问价不看秤不算账”的“三不政策”,付钱拎了就走。

有一个卖水果的,他家儿子十来岁,不知为何没有读书,帮着家里看摊子。我就付给那孩子两元钱,把满满一个大菜篮子交给他,他就会抽空给我送到山顶的家中。我呢,则一路看着两旁的花花草草,溜溜达达地回家了。那些家庭主妇式的抱怨,在我这里是听不到的。

等若干年后我在美国生活了一段时日,我才明白,那时的我已经过着美国式的生活了,一周两次进菜场,一周两次洗衣做清洁,而不是像我母亲那样,天天花着大把的时间在菜场讲价还价,天天围着洗衣台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单调无趣。我把那些在菜场里本该砍下来的价都拿去买了属于自己的闲暇了。这个主妇做得,滋润着呢!

在家里安排一日三餐时,我尽量做到一顿吃完一顿了,很少有剩菜剩饭留到下顿。比如一只鸭,鸭头鸭脖子鸭脚丫就存起来,存上几只鸭时就可以做一道卤菜。内脏也是如此,加泡椒泡姜做道炒菜。特别是鸭肠,存上几副鸭肠后,放在沸水里烫熟,拌上金针菇和红辣椒丝,做一道凉拌菜。鸭胸脯就切成丝,做一道山椒炒鸭丝,开胃下饭呢。剩下的鸭骨头架,加几块酸萝卜熬成汤。一个鸭子,分做成几道菜几天吃 ,哪有剩余的留到下顿吃剩菜呢?

我的厨艺很快传开来,朋友们上门做客,不带别的礼物,拎条鱼或只鸡,我的红烧鱼和麻辣鸡是拿手绝活的哦。有一次在家请客,最后的主食是皮蛋瘦肉粥,一解大鱼大肉的油荤,清香可口,朋友们吃得舒舒服服。完了就打麻将,我一举赢了六七百大洋,朋友们惊呼“鸿门宴”!

后来失家的我寄住在父母家,母亲是典型的中国式家庭妇女,标准一煮妇,几十年下来,在厨房里独霸一方,听不进意见,看不得他人。我也就清闲了下来,只有在暑假父母出去避暑两月期间重操旧业,过过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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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女儿上初中了,我就搬进自己的家里。那个家的装修,厨房和书房是重点。

物质和精神的食粮,是幸福的前提;在厨房里大显身手,在书本里畅游四方,是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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