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文快手张秘书

这里说的人和事,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距今已近半个世纪。

县委大院里,张秘书很显眼:一来,长相特胖。二来,写公文最快。

张秘书文革爆发那年毕业于省立大学中文系,被分配到县高中当教师,后被选调到县委办公室,时年三十多岁,身高一米七〇左右,肥头大耳,官相足斤足两。这个长相带来的最大麻烦就是,所有领导,无论外出还是下乡,都不愿带他——因为,到了一个地方,对领导情况不熟悉的,都争着跟他先握手,敬烟敬酒也是先奔他,搞得领导相形见绌,很尴尬,很失面子,很不舒服。

于是,张秘书只能坐班了,看家守事,接打电话,上传下达,倒也悠哉游哉。

不过,领导也没让他闲着,安排他试做一项新工作——每天写一篇工作简报。可是没想到,此举却无意间给他制造了一个崭露才华的平台。

每天上午,各乡镇、县直各部委办局厂站公司院校,呈报县委的文件、材料、报表等多如牛毛,不要说一份一份阅读了,看着都头大。

然而面对这座每天都会崛起的文山,张秘书却很淡定。每天下午上班后,他先把一大搪瓷缸子浓茶喝掉三分之一,续满水后,慢慢落座在塑料藤椅上,拉开抽屉,拿出剪刀,拿出带刷子的浆糊瓶,拿出一本稿纸,拧开钢笔帽,开始认认真真地看文件看材料,发现有价值的,剪下来,贴在稿纸上,大约个把小时,感觉差不多了,手握钢笔,在稿纸上的字条、字块之间,写几个、十几个、几十个或若干段落的文字,按县领导所需,连接成一篇简报。心情好时,或工作任务不大繁重时,他会完全不理睬身下藤椅的吱哑作响,把稿纸上的内容重新誊写在另外几张稿纸上,这样显得页面清爽,原创味道也足一些。反之,则直接交给打字员。打字员打好蜡纸后,先印一张,呈领导审核、审签,如果有改动,直接在蜡纸上进行。

同样一项工作任务,前一任秘书,每天都要熬到深夜十一二点才能写好草稿,第二天上午,呈秘书科科长审核,办公室分管文字副主任审签后,才能交打字员打印、收发员分发。这样以来,县领导每天下午下班前看到的简报内容全是隔夜旧闻。换了张秘书,县领导每天下午下班前,就能看到当天的简报,甚是喜欢,甚是满意。

一周后,张秘书走上文字秘书岗位。

文字秘书的工作任务很重,最要命的是随时要起草县领导的讲话稿,除时间性特强以外,文字驾驭能力更要绝对过硬,经常要一稿通过,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就成政治事故。

办公室领导又一次没想到,张秘书写领导讲话稿,比写工作简报还快、质量还好。与写简报不同的是,动笔之前,张秘书会请县领导安排专门时间,把讲话稿思路跟自己聊聊。聊天时,张秘书不记录,只是聆听,时不时地会插话问这问那,县领导也不介意。聊完后,张秘书开始写草稿,还是他写简报套路——剪刀、浆糊等等,草稿弄好后,交打字员打蜡纸,印一份,呈办公室领导审核、交县领导定稿,然后交打字员修改、打印。这项工作是条流水线。一边写,一边打字,一边审稿,一边定稿,一边改蜡纸,一边油印材料,同步进行,工作效率大为提高。

仿佛一夜之间,张秘书名声大震!从县委书记,到司机、食堂炊事员、大门口保卫人员等,都规规矩矩地张秘书长张秘书短地称呼他,极少听见有人叫他胖子、张月半、胖子张等外号了。对此,张秘书很享受。

一次,地委书记一行到县里检查工作,闲暇之际,地委书记专职秘书问他可有意上个台阶,去地委办公室显身手?张秘书哈哈一笑道,别哄我开心了!我祖坟冒过哪股烟,我能不知道吗?这一套,也就骗骗那些文化低的老革命玩玩而已!再说了,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你会抄不会抄。这一套,骗他们可以,骗你可是骗不过去的啊!

半年后,县委书记换了,紧跟着,张秘书年度评比,位居县委办公室最后一名,随后,被调到县政协文史研究委员会,专门编写本县名人录。张秘书去组织部讨说法,人家回答,你在入党志愿书里写过的,你忘了吗?我写什么了?你写的,愿做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你的工作调整,就是兑现你的承诺的。明白吗?

当时,张秘书没明白,一年之后,在翻阅那些尘封多年的线装古籍时,忽然大悟,找到了自己被突然调离县委办公室的真实原因,竟然是这四个字:功高震主。

于是,张秘书掩卷长叹: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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