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主题||祝宫祠(中2)

不用谁说,我也知道这是知熹吩咐他们做的。那之后,过了很长时间他都没来看过我。我了解他,也理解他,他还在气头上,看见我就恨不得宰了我。换做是我也会忍不住这样想的。

我被阉割了以后,也失去了父亲在世时对我的照顾和特权。知熹和凤枝不敢去正房睡,只在白天待客时才会用到。祝香莲也只敢白天阳光最足实的时候进去打扫。他们也不许我去进去。东屋自从被父亲请品云观的道人做过法事以后,门上就装上了铜锁。我用亲身遭遇,证明了东屋是个不祥之地。同样,我也不能去前院,西屋后的胡同入口被加装了铁门,铁栓。

知熹还是念一些旧情的,至少他没有在后院养一条狗。而且,他还找来会做泥瓦工的人,在后院挨着柴房的一片地儿单盖了一间猪棚,供我和小花居住。

刚住进去的时候,我连续窝都不会。祝香莲扔进来一捆枯草,还是小花用鼻子把它们拱得散开,弄成了草席的样子。

父亲在的时候,我和他睡一个屋。后来我把土炕压塌了一次,他就让我睡在挨炕沿的地上,并吩咐祝福铺了很厚的草垫子,还有一床里面续满鸭绒的被子给我用。自从我变成猪以后,父亲说我睡觉总打呼噜,爱踢被子。他起夜的时候会为我盖被,至于还有没有做过别的,他不说,我也不知道。

现在,我和小花一起睡,觉得草不够厚,还硌得慌,深夜的时候还会被冻醒。小花睡着时呼吸声很重,似乎惟有肺部充盈饱满撑起它一身的肥膘,才足以维持它年轻的性命。

与它一身的猪骚味相比,更令我无法容忍的是它一直“尿床”,我有时不是被冻醒,就是被湿醒,然后使劲贴在它身上继续睡。因为离开它会更冷。还因为,不知道是我胖了懒了的缘故,还是“学坏”太容易了,我竟也开始“尿床”了!但这些都不是我最难的,最无法面对的事情。

母猪的发情期很长,一年两次,有大半年时间都在发情。小花像是不知道何二对我做过什么,它总是用屁股对着我,不停地要,要到我想逃。有几次它气的直拱我,拱得我欲哭无泪。

这样的情况过去一个月才有所好转,小花不爱搭理我了,除了睡觉的时候还是挨着睡,别的时候我俩很少交流。还是祝香莲看出小花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是怀猪崽了。她大呼小叫地招呼祝福过来。

祝香莲看着我“咯咯”地笑。祝福嘬一口烟袋锅子,苦叹一声:“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不行,笑死我了,我得去告诉东家。”祝香莲说完就要往前院跑,被祝福一把拉住。他狠狠瞪了她一眼:“算我求求你了,你别给少东家添堵了行不行。”

祝香莲甩开他,“那怎么办?”

祝福一口接着一口地嘬咕着烟,想了一阵说:“还是去找何二吧。真要让它生出来,只怕是一窝妖孽呀!”

他们说好要去找何二,可何二迟迟没有来。他越是不来,我越是为小花担心。何二只会杀猪、敲猪,他一来小花连同它肚子里的猪崽就只有死路一条。

小花脾气越来越古怪了,估计是自己怀孕了,因为要养育肚子里的猪崽,开始护食了。它不允许我与它同时进食。只要我一把脑袋伸进猪食槽里,它就咬我耳朵。我只能吃它吃剩的,凉透了的猪食。

在等待何二到来的日子里,祝福总会趁着知熹出门的时候,把猪棚们打开,放我和小花出来透透风。

他坐在台阶上,不抽烟的时候就用犀牛角的木梳为我梳理猪毛,开始很痒,越梳越痒,后来又很解痒,总之,就是很舒服。小花躺在被日头晒得暖烘烘的青石板上,粉红肚皮上的两排奶头,越来越大,颜色也越来越深了。它也很喜欢祝福为我做的事情,但它不敢在祝福面前对我不敬,或者做出欺负我的事情。要等我起身离开后,它才敢挪到我刚才的位置,可怜巴巴地冲祝福哼哼。

祝福看了我一眼,抽完最后一口烟,磕搭磕搭烟袋锅子,这才又拿起木梳为小花梳理起来。祝福很给我面子,也很爱和我唠叨,他老婆祝香莲一直说他窝囊,没个男人样儿。他俩聊不到一块去。而且,她嘴上没个把门的,有些事祝福宁可憋在心里,也不会说。但自从发现和我说什么,我都不会说出去以后,他总是来找我。我从他口中得知了很多事情。

凤枝的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了,听号脉的郎中说极有可能是双胞胎,祝香莲现在天天围着凤枝转,生怕有一点闪失。

要当爹的知熹反倒不是很上心家里的事。他越来越忙了,时常去县城,偶尔还会去省城。好像整个山东没他就玩不转了。前些几天,祝福说他还从济南府带会来三男两女五个学生,听说他们要在那边开办报社,专门印李大钊、陈独秀和鲁迅的文章。祝福很担心知熹,说他这是在胡闹,老爷一走就没人能管得了他了,薛凤枝也只能生闷气,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敢和他吵。

知道知熹这么忙,我反倒是放心了。他不来看我,我也看不见他。他东跑西颠地过他的人生,我就在后院过我的猪生。这就挺好。

祝福还说父亲的脾气秉性知熹和我一人随了一半。知熹脾气大,有大主意。我呢,性情纯良,但有蔫主意。

“你就说你和那小母猪办的这个事,无论是天理,还是人伦,哪上他也说不通啊。你爹呀,一辈子没做过坏事,怎么临了就让你活活给气死了呢!”祝福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我知道他是又想我父亲了。他想他的时候,就会找个由头说到父亲那去,一些老掉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都要说,但最终都逃不开我父亲的死因。

一日傍晚,祝福拿来一捆绳子,一头绑在我一脖子上,另一头绑在院中的石磨上。我犯起了寻思,这么大的家业难道让知熹败光了不成?磨棒子面连头驴都租不起了,非的要我亲自出猪。

直到他把绳子的那头捆结实了,我才看见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何二系着他那条沾满血污的猪皮围裙,拎着明晃晃的杀猪刀,眯起一对三角眼,笑呵呵地从西屋后胡同里走了出来。

我吓得当时就尿了,看着刚忙活完的祝福,心道:“祝福啊,祝福,你们就不能让我给猪当回爹吗?为什么非要把小花弄死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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