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红的铁块,还没来得及锻造,就被无情地扔进了冰桶。“刺啦”一声变成了一块又冷又硬的破金属,却还保留着原来的形状。
默然现在的心境大抵如此。过着每天两点一线,规律且单调的生活。回国前种种憧憬和幻想也随着那个闷热的下午一起被从日历上撕下来,揉成了团儿,抛进了纸篓。
见闺女最近都不往外跑了,默然父母开始还有点担心是不是病了。默然顺口编个理由,单位太忙了,白天活多,晚上太累。她妈妈信了,还骂了几句:“这英国鬼子太不像话了,把人往死里用啊!”默然觉得“英国鬼子”这个词实在刺耳 ,吃完饭就躲进了房间。
默然习惯地掏出日记本,戴上耳机听着阿黛尔瑟歌曲,只是今天的歌词格外讽刺,她仿佛看见麦克的女朋友在冲她大喊一样。
“She, she ain't't real,
She ain't't gonna be able to love you like I will
She is a stranger,
you and I have history, oh don't you remember?
Sure, she's got it all,
…
The rumour has it, the rumour has it…
She is half your age…
but I'm guessing that's the reason that you stayed…"
内疚、惭愧和恐惧的泪水顺着默然的脸颊流下来,冲出了两条闪闪的痕迹,晶莹的泪珠又滴在日记本上,把一个“爱”字晕得如同水墨画一般。
由于不想让父母担心,默然最近对父母的话言听计从,一改往日娇蛮小公主的脾气。母亲的某种念头犹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这天晚上,默然吃过晚饭刚想开溜,母亲却笑盈盈地端了一盘西瓜,并示意默然坐下。“来吃点水果,败败火。”默然顺从地坐下,开始大口吃起来,打算迅速结束战斗。
“我说默然啊,你一天天东跑西跑的,自己的事咋一点不上心呢?”
“我挺好的,妈。”默然早已看出了母亲的套路,想赶快封住她的嘴,避免一场母女大战。
“我像你这么大时,你都能满地走了!现在这帮大丫头、大小子整天在一起胡闹,一点正经事没有。”
“我才没和大小子胡闹呢!”默然坚定但低声地辩护道。
母亲完全不予理会,继续说到:“我前几天在公园遇到黄姐了,你黄姨。人家问我默然这么漂亮,怎么还不谈男朋友?我咋跟人家说啊,你啥事都瞒着我。”
“你就说,她还小,不想谈恋爱!”
“那可不行,这不是让黄姐热脸贴冷屁股嘛!我让人家留意留意,看有合适的没。这不,下午黄姐打电话了,说朋友的儿子正好和你一年的,今年刚刚交大毕业,也是硕士。人家家境挺好,做小买卖,一年少说一两百万吧。他们家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听你这条件,挺满意,说周六请我们去吃饭,顺便见面。”
“你这都安排好了,还问我干嘛?”
“默然,怎么跟你妈说话呢?你妈也是为你好!”父亲在一旁为老伴儿打抱不平。
“哦,那你定吧,我到时候去就是了。”默然一推盘子,回了房间。身后传来了父母的声音。“要不是我亲生的,我管她这事干啥?”“你也是的,下回提前给女儿打个招呼啊!”“不用你瞎参和……”
“啪”默然把父母的声音关在了门外。她盘腿坐在床上,又掏出了心爱的日记本,下意识地去摸了下手机,但又立刻缩了回来像被烫了似的。记忆的小船又载着她回到了五年前……
那时默然还在读大学,暑假回来探亲。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姑姑非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当时默然对于男朋友没概念,只是觉得好玩。
和姑姑介绍的男人第一次见面是在麦当劳,男人给她点了一杯热橙汁。他们的聊天基本就是东拉西扯,漫无目的。那个男人比她大七岁,是个律师,所以口才挺好的。一来二去,两人慢慢热络起来,每晚都要煲一小时电话粥;每个周末大叔(默然起的外号)都带她去吃好吃的馆子,渐渐地默然对大叔产生了依恋。假期很快过去了,一对恋人马上要天各一方,以后只能靠邮件互诉衷肠了。一开始两人联系得挺频繁,但慢慢的,间隔越来越长。就像一个裂缝的澡盆一开始盛了满满一盆水,满的都要溢出来;后来水慢慢凉了,顺着裂缝流出去了,没得悄无声息。几乎在同时,默然刚好和一起跳舞的舞伴玩起了暧昧,所以对于之前的恋情也渐渐忘了。她希望这次和麦克也能像上次一样,让感情慢慢流光,或是冒出一个人来拯救她。
转眼到了周末晚上,她妈妈早早就开始梳妆打扮,好像要成为今晚的主角。默然却久久不肯换掉睡衣。终于还有半小时就要出门了,她才慌乱地套上了一件军绿色背带裤和一件海蓝色条纹体恤衫。这随机的搭配却也遮不住她的美:体恤把她的曲线紧紧地包裹着;短裤刚过臀线,一双大长腿一览无余。她最后又抓起口红,在嘴上涂抹了一下,算是化妆了。
一家三口磨磨蹭蹭地到了饭店,男方家属和介绍人已经落座,一些冷盘也陆陆续续地上来了。男方看女方来了,好像接受检阅的士兵,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点头寒暄。默然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便一屁股坐下了。男方可能是为了表示诚意,亦或摆阔,只见服务员像小鱼一样不停地往桌上传菜。默然大概数了一下,连冷盘都算上,差不多要二十盘了。可默然没什么胃口,饭店冷气开得足,今天穿的少,肚子一抽一抽的疼。她只叼着一根吸管嘬着热乎乎的玉米汁。
桌上的气氛十分热络,尽管双方父母都是第一次见面,但共同的使命使他们走到了一起。默然的妈妈在讲述她年轻时做买卖经历时,还不免动了感情,竟然抹起了眼泪,仿佛一辈子的委屈都要在今天倾诉一样。男方妈妈忙递过来热毛巾,拍着默然妈的肩膀,似失散了多年的姐妹,说:“做父母的都不容易啊!都是为了孩子!”默然妈也像遇到了这辈子第一个懂她的人,拼命地点头。双方家长也不忘互相问了生辰八字,各自论起长幼来。一时间包间内充斥着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呼唤。
默然不禁被眼前伴着菜饭香味的认亲现场感动,没想到素未相识的两家人在半个小时就融为一体。不过,默然手上也在忙着,一只不知好歹的小飞虫飞进了她的骨碟,一下子就被厚厚的勾了芡的浓汤给粘住了,拼命地扇着翅膀,想要逃脱。默然不急不忙地拿着一根牙签,一会儿把小虫儿拨到东,一会儿把虫儿拨到西。感觉自己像极了上帝。
"Set fire to the rain, I felt it fall my heart……"突然一阵熟悉的旋律响起。默然寻声望去,原来是给她介绍的男孩子手机响了。“他也喜欢阿黛尔?也用她的歌做铃声?”默然心中浮起一丝暖意,也这才仔细端详起对面的男孩子。白白净净的一张圆脸,透着稚气。一对剑眉下面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虽然隔着镜片,默然也能感到他眼中的无奈和无辜。像一只小狗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又急于想找个地方藏起来。默然前一阵去还吵着要养一只小狗,可父母都不同意。莫非眼前的男孩就是小狗变的?默然不禁也被心中这个荒诞的想法给逗笑了。男孩子以为在冲他微笑,也立刻咧开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饭后他们交换了电话号码。临睡前,默然收到了一个中文短信:“很高兴认识你,晚安:)”默然也回了一个晚安,带着微笑,甜甜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