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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穷途末路
萌生结婚后,和已经辞去晋县丝绸厂的“合同工”杨梅红,住在萌生和充国市养殖场联办的养兔场。萌生在晋县蓄牧局挂名,实际工作地点还是在充国市。听说只要过完一年“过渡期”,就会转为“吃国家粮”的“正式工”。天生经常写信回来,都是汇报他在学校里又考取了好成绩,或者自己的作品又发表在哪种杂志报刊上。天生特别嘱咐复生要“多为父母着想”,“多帮父母干点农活”,“多帮四弟复习功课”。
但复生在家里却没有一点生气,对四弟再生的学习也懒得过问。
复生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老是这样替来换去做这几个梦:好像是自己,又像是其他熟悉的人变成了干尸,有时甚至像风干了的腊肉,一块一块的。但这已经变得蜡黄的躯壳,仍然有奄奄一息的生命,无限绝望地看着这个世界。
这个梦境还没过去,自己好像又来到浩瀚无垠的大海上,驾一叶破舟,又好像是空手泅渡,岌岌可危但仍然奋力在水中挣扎。大海的浪涛不断涌来,自己在波涛汹涌中时隐时现,而前方好像永远也没有岸。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钻进一密闭的长长的管道,刚爬到半途,忽然觉得恐慌心累,欲进而前路漫漫不可知;欲退,已进无数终不舍;欲冲破管道“喷薄而出”,亦无可能。
翻来覆去地做的这几个梦,场境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转换到老屋的地窖中。地窖一会儿变成波涛汹涌的大海,一会儿变成密闭的管道。复生自己心里也明白,这大海和管道就在自家地窖里,但暂时的宽慰之后,发现自己居然还是变成了还有生命的干尸!
其时的恐怖让复生心惊肉跳,大汗淋漓,惊呼狂喊,然而大多数时候,竟连出声也不能!
有些时候,复生在梦中惊慌失措,恐惧害怕,到了最后生死攸关的时候,复生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像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狗,只好转过身来,狂吠着向着天空一跃,以为终于冲出了绝境,但随着四弟的尖叫,复生被惊醒,原来自己还睡在散发着各种味道的床上,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而和自己同睡一床的四弟,正捂着被自己踢蹬痛了的肚子叫唤。
是对往日留下的恐怖记忆的回味?还是今天的生活中有解决不了的难题?或者是事业遇到了突破不了的瓶颈?甚至是某种预兆?还是一种无所谓的正常梦境?
复生在清醒之后心慌得很,常常半夜醒来就再也睡不着觉。很想掀开地窖的盖板,看看地窖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但夜深人静,内心里充满了恐惧,就连翻身也不敢,只好拥着破烂的棉被,瑟瑟发抖地熬到天亮。
看到有一丝亮色从大门外照进来,复生心里有了些安慰,倒头沉沉睡去。
睡得正香,身上忽然一凉,随着一声暴喝传来:“你妈的,太阳都晒到沟子了,还在睡!”复生条件反射一样翻身而起,拖过自己的衣服去遮习惯了裸睡的身体。
复生最恼恨父亲从来不会顾及他的颜面,只要自己贪睡,父亲必来掀被子。如果自己去扯铺盖,父亲又必定认为是在和他抢,便会粗鲁地把已经很破烂了的棉絮一把抓过去,用力撕扯几把,再团起来,扔到院子里去。光着身子的复生,就在院子里的人们的哄笑声中,狼狈不堪地穿着自己的衣服。
复生自从卖红苕药没赚到钱,又被小河镇的廖经理悄无声息地敲了一记竹杠,而这些委屈又不敢对任何人说,便把这些秘密默默地埋藏在心里。除了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就是想方设法地用睡觉和喝酒来麻痹自己。
头发价格直线下降,已经基本无利可图。复生垂头丧气,无所事事,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眉飞色舞。那种落寞和气馁无从释放,让复生真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因为这里没有复生能够拥有的一丝丝一点点,没有留恋和牵挂,也没有希望和温暖。没有钱,也没有了能挣钱的门路,一无所有的复生简直绝望了!
复生更加厉害地酗酒,更加疯狂地抽烟。烟只能抽一两角钱一包的香烟,有时候甚至抽乡邻自己地里种的旱烟。酒也只能喝几角钱一斤的烂红苕皮酿成的劣质酒,没有下酒菜,就用泡菜坛里的泡菜下酒。复生麻痹着自己的肉体和精神,颓废得无以复加。本来是青春少年,却成了垂垂老朽!
父亲同样日复一日在地里劳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天三顿饭,是复生最难熬的日子。原来吃饭的“热闹”没有了,大哥二哥长大走出家门,四弟还在读书。复生和父母三个人围坐在老屋的地窖上方那张八仙桌上吃饭。
先前拥挤的堂屋显得有些空荡,父亲坐在面朝大门的上方,用一双长短不一的竹筷夹起一截占了半个碗的红苕,张开一口黄牙,狠狠地咬去一半,两边瘦削的腮帮子立时鼓了起来。才像怀孕的女人走路时的肚子左右慢摇了几下的嘴里,那块红苕就被囫囵咽下肚去。父亲的喉咙动了动,鼓起的大包就消失了。复生正担心父亲被咽住,接连喝了几大口饭汤的父亲看着复生,横眉冷眼地说:“你天天在家里睡觉,老子在外面给你当牛做马哈!”说罢把向复生努着的嘴转了方向,对着碗又大口喝起饭汤来。那震天响的“呲溜哧溜”声中,竹筷敲打在饭桌中间装泡菜的又破又旧的碗上的声音,让复生心惊肉跳。如果复生敢在这时丢下碗走人,父亲肯定会骂出更加难听的话来。
复生知道,父亲表达他愤怒的方式就是责骂、摔东西、打人。也不知是怕长成了大人的复生会和他对打,还是听了母亲的话“娃儿都长这么大了,再打可能真没婆娘跟到他了……”父亲这一年来很少打他,就是恐吓,也只是在堂屋后面的灶房里悄悄摔已经变形了的烂锑锅。
母亲也不知道怎样开导复生,但看复生天天丢魂失魄的样子,也暗暗责备复生不该成天死气沉沉,“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样子”。母亲也同意父亲的意见,要整天无所事事的复生像隔壁狗娃一样出外打工,但复生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不是打工的命,是“要用智慧赚大钱的人”。
父亲见撵不走复生,就直接了当地给复生下了“最后通牒”:“不离家外出挣钱,就要下地干活!”
可怜复生对庄稼活一窍不通,曾经落下过一窝红苕栽两根苗的笑柄,任是父亲怎样催逼,复生就是无动于衷。从内心鄙视做庄稼活的复生,除了抽烟喝酒,就是蒙头大睡。
为了避免父亲又来掀被子,复生居然躲进大哥曾经创办养兔场用作的卧室。把房门反锁起来,躲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看书写字,看累了写累了就倒头大睡。父亲敲不开门,就找来一根长竹杆,从卧室外面的窗子伸进去捅复生。复生绻缩着身体一动不动。房间虽然狭小,但墙上的窗子更加简陋,只是有一个象征性的小洞,窗外的父亲根本不能捅着墙角落里的复生。无可奈何暴跳如雷的父亲,很快端来一盆盆水,从窗子外面往里泼,躲在墙角的复生,任凭冰冷的水混合着绝望的泪,湿透了棉被。
父亲那一声声“你变了泥鳅还怕泥糊了眼?”、“玉不琢不成器啊”,就像一根根钢针,直刺复生的心。伤心欲绝的复生再也顾不得父亲的辱骂,丢开棉被,从床上下来,去把大哥当年养兔子时,给生病的兔子治病的药找出来,一股脑儿地全吞了下去。
与其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母亲的哽咽声惊醒了复生,复生终于在乡邻嘲讽的眼光中,看到了自己的懦弱。父亲更加恶毒的诅咒,让复生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