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皮沟(连载二)

    第二回  罗锻工、岑义下乡招工

    1966年,3326厂建厂开始,老罗就是招工组组长了,带着手下几个同事,走城镇、串乡村,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路。到了1969年前,共招了三批学员,已送往北京、武汉等地的老兵工厂学习,第一、二批进厂的学员已经结束培训,回到了3326厂,加入了刚建成并开始运行的生产车间。夹皮沟开始建分厂后,还需再招收一批学员。

    前段时间的几批招工都在省城贵阳和其它一些城镇和乡村进行,这次招工地点主要在工厂所在的贵定县范围。

    在山区里招工,许多地方都没有公路,招工组只能靠两条腿行走在崎岖的山间小道上。不是爬坡就是下山,即使有一小段平路,也是坑坑洼洼的,非常难走。

    老罗是原来一个老兵工厂的锻工师傅,响应国家号召,从武汉来到贵州山区,加入了轰轰烈烈的三线建设的队伍。他为人正直,又有些文化,因此被安排在人事部门专门负责招工。虽然提了干,他还是乐于大家对他的习惯称呼:罗锻工。

    锻工,就是老百姓常说的铁匠,师傅抡小锤子,徒弟抡大锤,大锤小锤叮当响,将烧得通红的钢铁像揉面似的变成各种不同的形状。罗锻工是大锤、小锤都抡过,练就了一副结实的身板,走山路对他来说,一点都不费劲。

    前段时间从距离县城大约二十公里的落北河公社招收了十个学员,还有两个大队的人还没来报名,于是招工组与县政府有关部门取得联系后,决定再来一次。

    九月的天气不冷不热,罗锻工和岑义吃过早餐就出发了。走四公里路程,到离工厂最近的高坪铺火车站,乘坐慢车半小时到达另一个小站——韦家庄火车站。下车后走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公社所在地。

    路上,为了分散注意力,减少疲劳,罗锻工要岑义讲讲他自己怎么会从上海来到这大山沟的。

    岑义是六六届上海交大毕业的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到贵州三线工厂。听说是解放军工厂,他有些兴奋。那时的军工厂,在老百姓心里有一种神秘感。

    他高高兴兴的从上海家里出发,爬上了上海到昆明的快车。

    过了广西,进入贵州境界后,只见山越来越高、越来越密,桥梁、隧道一个接着一个。过了都匀,有一座山,火车并没有隧道钻,而是直接爬向山顶。左拐右拐绕来绕去,不知要拐多少拐,才能爬到山顶,然后仍用同样方式驶向山下。

    岑义坐在列车中部的九号车厢,车头左拐时,他将头伸出窗外,往前看,看到了车头上冲向天空的黑烟,往后看,能看到几节车厢弯曲着。整列火车像一条正在蠕动爬行的软体动物。

    无论是爬坡还是下山,列车都要行驶二十分钟左右,岑义想象着这山会有多大,最后也没找到答案。

    在大上海出生长大的岑义,从未见过这么多高大、密集的山脉,看着窗外这些神秘的高山,山脚下闪过一片片金黄色的稻田和那些正在收割稻谷的人们,看着山下有时零散,有时几十户人家聚集在一处的民房,炊烟缭绕在简陋破旧的房顶上。他想象不出这些居住在深山里的人们是怎么生活的。但他可以肯定,山区的生活一定很艰苦,这里的人们一定很贫穷。他们如果有人想要改变自己的艰辛和贫穷,一定得走出大山,可只靠自己的能力,一定是不可能的。

    他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心想,他们没有走出去,我却走了进来。难道我的一生就要留在这些大山之中吗?

    “你后悔吗?”罗组长问他。

    “后悔有什么用呢?来都来了,再说这是组织分配的,不来可能也不行。”

    “你年轻,又是大学生,国家的宝贝,安下心来好好干,大有前途的。”组长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鼓励他。

    岑义抬头看着眼前让他感到头晕的大山,摇摇头无可奈何的说道:“听天由命吧!”

    他们边说边走着,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起初还能勉强跟上组长的脚步,当从一条狭窄的小路爬到了半山上时,两条腿像捆上了沉重的沙袋,他看着走在前面的组长说道:

    “歇会吧,组长,实在走不动了。”

    快五十岁,身体有些微胖的老罗笑了笑说道:

    “年轻人还是缺乏锻炼啊!以后会慢慢适应的,歇会吧,顺便吃点东西。”

    这条路在半山上,路面只有一尺多宽,路上除了泥巴就是大小不等的石头,路边大多是半人多深的茅草,一不小心,就会有跌下山去的危险。

    他们用手将茅草铺在路边,垫在屁股下,休息十多分钟,已是中午十一点半了,他们各自拿出军用水壶和随身带来的干粮——两个白面馒头,慢慢的吃着。

    吃完,咕嘟咕嘟喝了些水,体力恢复了许多,两人继续往前走。

    前面是一片松树林,林中还能看见几处杨梅树,小鸟叽叽喳喳叫过不停,黄色的小松鼠经常出现在他们眼前,树上树下自由的活动着。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一小块平地上。

    站在这里往左看,有一条陡峭及佈满石头的路,斜插到山下,山底下有一条清澈的河流,这条河叫洛北河,是翁城河的下游,只见河中艄公划着木船,运送着来往过河的人。河对岸也是一座高山,从山脚到山顶上有一个名叫渡船口的村寨,房屋不规则的建造在这座山上。

    大约有三、四十米宽的河流上方,还有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小岛。这是岑义在上海不可能看见的美景。高山流水,山上的村寨,缭绕的炊烟,河中的小岛,水中的雾,木船,还有那划船的艄公,如诗如画。大学生岑义心里感叹道:“若有古代诗人墨客来过此地,一定会有名师名画流传下来。”

    往右看,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就是他们要去的洛北河公社。

    公社下面也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寨叫木老寨。这是岑义他们刚刚走过的大山的背面,这座山从贵定县城西南方向一直延伸到洛北河边。半山中间有一块平地,木老寨的村民们在这块平地上居住了将近两百年,寨子中间有一口井,井水常年不断,供他们洗衣做饭和灌溉。

    罗锻工和沈毅没有多少时间欣赏这些景色,很快走进了公社大门。

    报名不久的二十几个年轻男孩和姑娘们得到通知后陆续来到了公社,准备接受招工组的面试。

    牛家寨的牛兴国和牛奇辛也在参加面试的人群里。

    渡船口向西再走大概五里路,有一个寨子叫牛家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家都姓牛,牛兴国虽然小牛奇辛四岁,论辈分牛奇辛得叫他一声叔叔。

    叔侄俩一起报名,今天一起来参加面试。面试内容比较简单,就是看看个头、长像,称一下体重,量一下身高。

    量身高的时候,牛兴国脱了鞋,靠墙站直,沈毅用卷尺比划了一下,用上海普通话轻轻的说了一声“一米五八”,然后在一张表格上画了个勾。接着喊下一个,牛奇辛走了上去,沈毅也用卷尺比划了一下,然后在表格里打了个X。牛奇辛见给他打了X,急了,指着牛兴国马上质问道:

    “我跟他一样高,为哪样他行我不行?”

    岑义可能听不懂他说的本地话,也许他觉得没必要跟他啰嗦,对他的争辩不予理睬,直接喊“下一个”。

    牛兴国等面试合格的人是否能进厂,还要过身体检查一关,于是回家等候体检的通知。

    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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