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岁月一瓣香

许是因为昨夜梦中大雨滂沱,此时窗外那轮上弦月倚着一片灰云,如哭泣过的美人,脸上还挂着水汽。

黎明的天空一片浓灰,远处升腾着的雾气被风吹散,一点点飘着,轻飘飘地像拽不住的岁月。

岁月是匆忙的,又是寂寥的。匆忙到人回首时方觉岁月已晚;寂寥到让人时常用回忆喂养当下的时光。

我望着月影一点点隐去,耳畔恍然响起一个声音,“看到天狗了没?天狗张着嘴在咬月亮……”这声音慈爱而温柔,却喘息着,热乎乎的气体在我脖颈,发丝间游走。

一个发髻松散的老太太,抱着一个小女孩,仰着头,微张着嘴,仅剩的几颗牙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那是婆和幼年的我。每当看到月亮我便会想起婆,婆走了许多年了,可我依然那么清晰地记得。

婆经常站在夕阳下,在大门口来回踱步。她被霞光染得微红,佝偻着腰身,穿一件灰色大襟衫子,看到人总是热络地打招呼。

每逢村里有人赶去镇上看戏,婆会小声说,“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

以前的农村逢着节日锣鼓喧天,婆就坐在门口:“贼女子,去看看谁在村口敲锣打鼓呢!”

我那时是极不满的,也会小声反驳“你咋不去呢?”但我还是会跑到村口,再回家给婆讲述一番。

而婆听一遍还是不够的,她会再问几遍,问的我想跳脚。她又说“你个女娃娃,嘴咋这么笨呢!”

那时的我是腹诽过的,如今才知自己终不是能言善辩的人。每到紧要关头大脑跟不上节奏,总是静默得紧。便会在这时想起婆的话“三岁看到老!”看来她早知我嘴笨,那时是刻意问我的。

婆有时候就盘腿坐在土炕上,土炕连着锅灶。每到母亲做饭时,土炕会变热,炕洞里会吐出大股大股浓烟。婆咳嗽着,用一把破竹扇扇着烟雾,却不肯下了土炕,“人活得久了,总觉得冷,这土炕很暖!”

如今我才知道,岁月寒凉,能握住的暖并不多。婆没有读过书,只是用简单的话语表达着自己对人生的感悟。

有人说“人活到老便对死亡生出畏惧来!”

婆临去世的前几天还和我与弟在一起玩,“婆装死,你俩哭我,我看谁哭得难过,给谁吃好吃的!”这个时候的她有着孩子气。

母亲便怪婆不该这样和我们玩。

婆就笑,“人老了总有那么一天。”

婆给我讲过许多没有结局的故事,有时候讲到一半就睡去了;有时候是她自己讲到一半忘了,故装睡去……

而那时候的我又极想知道结局,于是我一遍遍想过,想一个自己满意的结局。比如懒汉不懒,和大家一起收割了庄稼,是不是就没有“算黄算割”这种鸟?如果嫦娥没有偷吃灵药会怎样?

婆怎会知道,她那些没有结尾的故事影响了我?许多年以后,我也读别人的故事,也会想一个自己满意的结局。久了便自己拿起笔写小说,把这一生之不能到,把活着的说不出,把生着的得不到……一并写进了小说里。

我想每一个热爱文字的人背后,都曾有过一个令你欢喜上这份孤寂的人。这条漫长的路上最需要的是豁达和一颗不计名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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