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那一刻

## 3.20

我是一个容易被怒气驱使的人，怒气未消会转化成仇恨。在听到卖花的小江说，在2006年他坐在轮椅车上过马路时被城管恶意拿对讲机殴打和扇巴掌，之后每天出门他都带着几瓶汽油在身上，想要烧死那个城管，甚至同归于尽。我对他的这段经历有着极大触动的，在成长的路上，我内心碰到过好几次被愤怒充盈着想要报复别人的这种冲动。

最早一次对自己愤怒的印象是在四岁左右，大约是在春节期间，家里人在对我议论着什么，忘了具体的谈话内容，大约跟乱用零花钱有关，针对着我说了几句。我觉得被冤枉了，极大的冤屈转而生出了愤怒。愤怒就像被点燃的汽油一样把我侵蚀，我冲进房间把自己的存钱罐拿出来当着妈妈、哥哥的面用力朝地上砸去，想用全身的力气砸碎它。那是爸爸买的一个装人参用的木质小盒子，盒子表面还刻着花纹，那时候觉得很精致，十分喜欢，就把它拿来放压岁钱了，放在衣柜里收着。似乎只有毁坏最心爱的收藏和最珍惜的金钱这件事才可以发泄掉我内心的怒火，表明我的态度。我是为了伤害他们而不惜伤害一切，包括我自己。基于伤害对方，这个极明确又纯粹的目标，我忽视了可能对自己的伤害，或者说是对自己要承受的伤害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甘于承担。我高估了自己的愤怒和愤怒裹挟下的力气，木质小盒只是盒身和盖板分开在地上，并没有砸的破碎。愤怒在报复的动作实施之后就已经消失了，至少消退了绝大部分，可我并未想过在此之后要做出什么样的行为和反应，只好延续自己的神情，表明我还在愤怒的状态，虽然心中怒火已经消退，甚至在短暂的空白期后有了害怕。害怕自己接下来要应对的局面，也害怕对他们造成的一些伤害。我记得后面妈妈带我到房间跟我语重心长的说话，表明我在倾听，实则我的精力还花在刻意保持着一种愤怒犹存的神情上，生气的表情，身体僵硬。

由愤怒带来的冲动，可能造成严重后果的一次，也至今让我心有余悸的一次是上小学，大约5年级，那次内心的魔鬼尤其可怕。那时候我是认真听课的三好学生，品学兼优。同桌的捣蛋分子一直用各种方式侵扰着我，朝我丢纸团，挥舞红领巾，似乎不想让我上好课，原本就刚正不阿地遵守课堂纪律的我对此十分厌烦。在多次忍耐后，生气已经转变为愤怒。愤怒保持着，在一次临界点被他用一条红领巾甩过来抽到身上而彻底突破。我从包里拿出来一个细细长长的折叠水果刀，这是我爸放家里的，被我偷偷拿来放在身上防身用，为了对付小混混，虽然不清楚自己在关键时刻敢不敢用它，但有它，心理多了一点安全感。这次在愤怒中我用上了它，第一次用，我仍清楚记得它的模样和握住它的那种金属质感。其实拿出刀的那刻我心中已经充满了慌张，但愤怒的惯性让我把刀朝着对方的脖子指过去。

接着我不再有下一步的行动了，因为我已经无路可走，无路敢走了。被我用刀指着的那位同学，一动不动，表情凝重但也未表示要退缩的样子，双方僵持着。坦白说，我紧张极了，我的紧张可能不亚于那位被刀胁迫的同学，这样的时刻分秒难过，每延续一秒都是对我内心严峻的考验， 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只是任凭着这个动作固定着。除了紧张，还有担忧，我担心对方做出什么行为，如果他示弱，那倒是好收场，如果他示威，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没了底，拿刀继续朝他靠近吗，刀尖离他脖子已经没有多少距离了。

围观的同学很快去报告了班主任，我内心很快生出了希望，并有了一丝欣喜，这件事有转机了。但我不能表现出来，不能有一丝表情的改变。可能潜意识告诉自己不能输掉场面，扔下刀，表情的退缩，可能会让一切都垮了，可我明明很害怕了。尽管我很希望马上结束这一切，害怕时间的延续，但只能是外界介入来改变它，我无力改变自己，确切的说，我根本没有任何经验，没有任何想法，如何调整和改变自己当前的行为来改变局面。

班主任是个充满威严的女老师，看到这样的场景，用严厉的口吻对我说到，无论对方做了什么，我举刀就是七分罪，这件事因为拿了刀，错已经在我这边了。班主任的话让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局面，对如何突破当前局势的担忧瞬间消失了，转而是担心自己犯错这件事上了。班主任顺势把我手里的刀拿走，并告诉我要没收掉。我立刻屈服于班主任的训导，在精神上认错了，并想到由此想到可能造成的后果，我犯了错，学校会对我进行处罚，家里人会知晓，以及那位受人尊敬对我夸赞有加的校长会知道。我开始害怕，害怕跟前途有关的一切。

这件事发生后，我与那位同学长达一个学期没有说话。班主任对我的训斥后，每天上学路上都心神不宁，满是对未来的恐惧，不知道处罚什么时候到来，甚至会胡思乱想任何可能的处罚，和由此带来的后果。为此我格外小心翼翼在过好在学校里的每一天，心理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十字架。直到很久后的家长会，班主任才告知我妈，并且是用一种不那么严厉的方式复述了这件事。我妈也没有再斥责我。

这件事除了没收那把水果刀，我没有再受到其他实质的惩罚了，但我心里对自己惩罚已经非常多了。回过头想，这件事的过程和处理方式，有着不少幸运。我庆幸当时那个同学没有进一步刺激我，庆幸在场的同学及时报告了班主任，庆幸班主任用最合理的方式化解了我，庆幸在自己内心承受的压力以外没有再受到学校和家里的额外惩罚，如果其中少了一个庆幸，我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结果，应该是后果。

那次事件，对还在小学的我影响深远，至少好长时间我内心都背负着负罪感。我特意剪下一缕头发放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写上了几句话和日期，告诫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那个本子早日不复存在，往后成长的岁月里，我仍旧有过不少被愤怒点燃的时刻，但我没有再带过刀，我还会想要去报复别人，但只是放在心里，像阿Q那样，精神胜利法则，诅咒他，在心里报复他千万遍，在心里杀害他千万遍，也就把那该死的愤怒和魔鬼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