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5蒙古《大扎撒》•上---宪法和议会的诞生
八角微笑道：“宋朝末年，蒙古人兴起于中国的北方大草原（The Great Prairie）。在成吉思汗本人及黄金家族（Altan Urag，成吉思汗的嫡系后代）的持续努力下，统一了大半个亚欧大陆、征服了多达720个民族。”
小武点头同意道：“蒙古的控制力一时无远弗届，自古及今没有第二个例子、统治力能够超过蒙古帝国。”
八角继续道：“帝国要统治这么广大的土地、众多的民族和人口，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自成吉思汗开始，几乎从未有直接的手下反叛；而且在战争期过后，也没有听说哪个民族或宗教与蒙古统治者极难共处。”
“这里头肯定有一些特殊的缘由可以总结。而在我看来，《大扎撒》（Yassa，或Yasaq）的普遍施行就是最主要的原因。”
小武奇怪道：“《大扎撒》？这是……”
八角捋须微笑道：“你可以将之理解为蒙古帝国的法律。而在《唐律疏议》之后，中国法律中最具特色的、甚至是‘石破天惊’的，就要数《大扎撒》了。”
小武眼珠一转，点头道：“前面说过，包括成吉思汗在内、蒙古人也都是中国人，那么蒙古帝国的法律自然也就是中国的法律了。”
八角侃侃而谈道：“当然，《大扎撒》也是一套‘共同法’（Common Law），应用过该法律的地方多了去了。从成吉思汗开始，蒙古人经常将别的土地上的人民是否遵守《大扎撒》、看成是否臣服于蒙古帝国的象征。”
“只要是不肯遵守《大扎撒》的人或国家，那就是迟早要去征讨的，不管他躲在广阔大地上的哪个角落！不过，不同的人对《大扎撒》有着不同的认识。一些法学家认为，这是一套成吉思汗法典；因为内容很完整，并且体现了草原帝国宽泛的特征。”
“汉人则大多认为，按照律令格式的分类，内容主要都属令的范畴，故称其为‘大扎撒令’。但是到了后世、更多的欧洲人认为，这是一部宪法---而且是世界上第一部宪法，明确了国家体制基础、架构非常清晰。”
小武愣了半响，方才道：“这个《大扎撒》可以有很多种不同解读，是吗？”
八角呵呵一笑，道：“给你简述一下大扎撒的内容吧。其中主要包括：总则（2条），国家制度（6条），社会管理制度（2条），役税制度（3条），驿站制度（4条）。”
“其它则是---军事法：狩猎（4条），战争（13条），怯薛（7条）；行为法（19条），诉讼法（3条），附则（2条）。一共是65条。”
小武点了点头，领悟道：“在蒙古人看来，狩猎和战争大约是是差不多的罢！”
八角点头笑道：“简单分析一下各方面条令的数量，的确能够看出《大扎撒》极具特色。军事战争方面的条文较多，这是与蒙古人军民一体的习俗相称的。”
“而行为法看似不少，但只是草原人民的生活习惯而已。其中甚至有‘杀人的，处死刑’以及‘撒谎的，处死刑’这两条，体现出大草原百姓将杀人和撒谎看成了同等程度的犯罪。”
图表10《大扎撒》的总则部分
（回鹘式蒙古语）
图片来自互联网
小武不禁微笑，道：“仅仅从这两条，我就能看出《大扎撒》的内容极其宽泛，并无繁文缛节，想必理解和遵守起来并不太难。”
“只是在量刑方面，应该不见得有多细致。你看这个‘撒谎’之罪，无论轻重，都是简单粗暴地判处死刑呀！”
八角捋须笑道：“这是因为在草原上碰到岔路的时候，如果别人故意指了一条错误的路，那将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所以蒙古人将这种对撒谎的看法带到了别的地区，亚欧广大百姓也就只得遵守条令。”
“而行为法中还有一条，‘以信托资金经商累计三次亏本的，处死刑。’---这一条很有味道，体现了对融资经商的管理。”
“从商人的特征来看，向别人借钱来经营是正常的、亏本也是可能的。但如果次数多了，此人就没有了信誉，所以对破产的次数要有所限制（3次）。借钱而后破产3次的话，等于说这个商人已经没有了意义，所以即行处死。”
小武身躯猛地一震，惊讶道：“我明白了，这一条是为了防止‘老赖’的！”
“如果破产就不用还钱了，有些人尝到了甜头、养成了习惯，便重复以经商失败为借口，就是不还钱，别人也拿他没办法。蒙古人要求商人必须诚信，而且处理手段至为简单！”
八角点头捋须，呵呵笑道：“大抵如此吧。另外，诉讼法只有区区3条，说明蒙古人对理清民事纠纷毫无兴趣。”
“其中甚至有一条是‘家里的事情尽量在家里解决，野外的事情尽量在野外解决。’，不禁让法学家们啼笑皆非。”
小武也大笑道：“这大概是鼓励老百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用同样的办法来解决自己的损失吧。这样，绝大多数案子就自行消化了，根本不必送交官府了，法官也可以轻松多了。”
八角嘿嘿笑道：“蒙古法官通常并不依赖自己的智慧去判案。还有一条诉讼法的内容是这样的：‘除当场被抓获或自己认罪之外，一般不得处以刑罚；但当有人被许多人控告时，其又不承认的，可以用拷打的办法使其认罪。’---大法官这样断案子，工作也就十分轻松了。”
小武再次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第一种情况是，已经罪证确凿了，所以不用动刑；第二种情况是，大家都指认一个人有罪、但他不承认，所以要动刑让他认罪。就这么简单……我也能当法官呀！”
八角点点头，呵呵笑道：“对中华法系的人来说，《大扎撒》让人耳目一新、很有趣味，下面我就从头来、评说一下主要内容吧。”
“首先，《总则》两条是说明《大扎撒》的神圣不可侵犯性！---所有人都必须遵守法令，其底层基础和强制性不可有丝毫怀疑。”
说罢八角一甩手，几张小笺便连续从袖筒中飞出，自空中飘飘摇摇落下。小武连忙伸手接过，定睛一瞧，第一张便是《大扎撒•总则》。
小武看了后，点了点头道：“这《总则》的内容应该是很正常的。”
八角点头捋须微笑道：“第二部分是《国家制度》，也是《大扎撒》里的精华。”
“首先是确立了一个‘忽里勒台’制度，也叫做‘大呼拉尔’或‘库里勒台（库里台）’制度。这是决定蒙古大汗继承人等重要事务的机制，也是后世的‘议会制度’诞生的第一个模板！”
小武大惊道：“议会制度？不是近代英国才出现的么？跟蒙古人的‘忽里勒台’有什么关系？”
八角微笑道：“议会制度这一创举，的确是来自于‘忽里勒台’（Khuruldai）---世界历史上的第一个议会！”
“时至今日（2022年），大蒙古国议会的名字依然未改，但翻译为‘大呼拉尔’（Khuruldai）了。所以我们就叫它‘大呼拉尔’吧！”
小武笑嚷道：“学到了！原来‘大呼拉尔’就是议会！”
八角笑道：“最初，大呼拉尔的‘议员’们大都是黄金家族成员（成吉思汗嫡系）---大约有40余位，代表了各主要后裔血脉。”
“议员的席位都是世袭的、平等的。平时他们散居于亚欧大陆各地，但在重大决策时刻就得召集起来、以便完成‘选举’等等议会的使命。”
小武惊讶道：“那么想要召开一次‘大呼拉尔会议’，不得至少花上一两年时间？”
“而且你说‘选举’？蒙古人不是喜欢武力征服的吗？居然喜欢选举？”
八角点了点头，呵呵大笑道：“每次召开大呼拉尔会议，的确需要两年的功夫：先花一年时间去通知到所有议员；再花一年等待所有人赶到会场；然后连续几个月沟通（门廊游说）和举行酒会，最后参加投票以形成决议。”
“若算上议员们回家的路程，每开一次大呼拉尔会议需要的是整三年时间！”
看见小武惊诧的眼神，八角笑道：“另外，《大扎撒•行为法》中第一条：‘民众对待国人要温顺，对待敌人要凶狠’。这说明蒙古人的武力手段只是用来对付敌人的，而在蒙古人内部、提倡使用温和方式来解决重大分歧。”
“因此，‘大呼拉尔’议会的磋商和投票制正是最佳解决方案。同时还可以让长期‘王不见王’的蒙古亲王们互相见见面、带家眷来长长见识、联络感情，否则他们的后代彼此都不认识了。”
“为了减少黄金家族的内耗以及分裂趋向，重大决策（主要是决定下一任帝国大汗人选）的全员参与和讨论是至关重要的。因此，花费三年时间去筹办也在所不惜。若非如此，帝国肯定会更早地分崩离析了。”
小武突然想起一事，于是翻了翻手头的资料道：“我所知道最早的议会是英国的两院制度，分为上议院和下议院。其中，下议院又叫做众议院（House of Commons）或庶民院，议员席位是从平民中选拔出来的。”
“然而上议院（House of Lords）的议员，包括数百位王室后裔、终身贵族、法官和主教等尊贵人物，多半都是世袭的。可见英国的上议院、跟大呼拉尔的体制是非常相像的！”
八角捻须笑道：“你所说的英国议会体制，大体上已是十六世纪以后的定名。然而，早在1265年的威斯敏斯特宫大会、1295年的模范议会（或模范国会）等等，已经形成了英国议会的雏形。这是在英国人了解了《大扎撒》之后不久的事情。”
“蒙古的大呼拉尔会议开始为世人所熟知，乃是因为几次大汗换届的缘故。尤其是1246年贵由接替了窝阔台、1251年蒙哥接替了贵由，直接影响了西欧和东非等地的生死存亡！”
“所以在好奇之下，欧洲人（包括英国人）详细了解了窝阔台大汗、贵由大汗、蒙哥大汗等名人是怎么被议员们‘选举’上台的。之后没过多少年，以英国为首的一些欧洲国家便仿效了这种议员和选举体制，用来做出重大决策！”
图表11蒙古帝国的大呼拉尔会议
【第1-7届，1206年-1269年】
小武想了一想，骇然震惊道：“这么说来，人类社会的历史由封建王朝走向了君主立宪，正是因为‘大呼拉尔’议会的出现！”
八角点了点头，捋须微笑道：“正是如此！不过欧洲各国对此制度有所改良，只因他们不是蒙古人、对黄金家族（或者王室嫡系）感情不深，不支持席位过于垄断，所以将其它方面的杰出人士也引入了议会。”
“如此这般发展下去，才逐渐形成了近代的议会制。由于全体议员们对国家的代表性很强，君主也不得不尊重‘宪法’授予议会的权力，所以就形成‘君主立宪制’了。”
小武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道：“所以这是、抄袭的水平还强于原版的一个例子了！”
八角含笑道：“不错。但原版议会的出现，毕竟是个‘石破天惊’的事情！在此以前，从来就没有哪个国家的民众们认为，最高君主是可以由议会一群人选举出来的，而不是由前任君主指定的、或者是他的最近法定血缘继承人。”
“蒙古帝国的汗位传承，算是比较有章法，这就是议会制度好的一面。然而到了后世，也正是因为议会出了问题，才导致蒙古帝国分裂和名存实亡。”
小武奇道：“出了什么问题？”
八角呵呵笑道：“就在1260年，在中国的两个地方（哈拉和林和开平）几乎同时召开了两个大呼拉尔会议；参加两大会议的议员们又分别选出了不同的大汗（阿里不哥和忽必烈）！”
“于是乎，选举制度等于被破坏殆尽！蒙古人乃至720个民族的臣民、也就没有了公认合法的大汗！蒙古帝国等于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小武恍然叹道：“从此以后，众多蒙古亲王再也无法温和协商、在议会里解决分歧；只能分为两大集团、使用武力解决问题！”
八角含笑道：“然而无论哪一方能够获胜、也无法让所有的蒙古人认可自己。于是，元朝和四大汗国就这么分家了，从此各走各的路！” 小武连连点头，正色道：“这就说明，一旦破坏了《大扎撒•国家制度》里的大呼拉尔议会制度，蒙古帝国立即四分五裂！可见对于帝国来说，遵守这套‘宪法’是多么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