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愁诗词故事栏:王勃.狂放浪子耀初唐

梦  起

        当秦淮河畔响起咿咿呀呀橹声的时候,当建业城中依岸的杨柳在春风里一直缠绵至大业十二年,当三月温暖的烟花笼罩着扬州,时光再次对准公元616年的时候。那个风流的天子,那个荒淫的帝王,亦或者稍有点政绩的炀帝此刻依然沉浸在江都漫天琼花的美梦中。只可惜很快,这个梦就碎了,因为更加辉煌的时代即将来临,隋朝短短的昙花一现只做了大唐盛世崛起的外衣。而玄武门外铁血冷酷的金戈相向,更是将帝王家冷漠不堪的无情诠释得淋漓尽致。然而,终究,那个在历史中媲美秦皇汉武的天策上将登上了属于他的舞台,那属于他的盛世冉冉而来!

唐.长安

        如果说史书是任何伟大时代的见证,那么文学就是这些史料见证的锦上添花,任何伟大的帝王从不吝啬于那些对自己伟业的歌功颂德。繁荣昌盛不仅仅体现在政治,军事,经济,民生,还有文化和精神的繁荣。而作为中国文化宝库中十分重要的诗词歌赋在初唐时就逐渐褪去了六朝以来浮艳奢靡的文风,伴随着大唐国力的崛起,隐隐然已露出激昂豪放的文风。而在这时,在初唐的天空中划过一道华丽而短暂的流星,他们虽然短暂,却在世间流光溢彩,虽然无法与整个盛唐文学的蔚为大观相比,但依然不失为大唐文学中一抹独特的云彩,他们就是初唐文坛上最具才华的男子天团“初唐四杰”。诗圣杜工部就曾有言: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唐.杜甫《戏说六绝句》

绝  唱

        我们把时针重新拨回公元675年,唐初上元二年的九月九日,在一片热闹的沸腾声中,一位青年略带惆怅而失意的心情,穿过被烟色雾霭笼罩的远山,呼吸着深秋江上吹来的清风,碧波白衣,沿江而下。一路观山,观景,浮华前尘,皆是云烟。行至洪都新府时,赣江东岸的一座崭新楼阁跃入眼帘,他不由得眼前一亮,放眼望去,内心突然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弃船,上岸,登阁……或许就是这一眼,初唐的天空便被照亮了不少。而他,也传奇了千年。他,就是王勃,初唐天团四子之一,而这座阁楼,就是滕王阁。此后,他们便紧紧地连在一起,流芳千古!

        十月的南昌城中,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味道。在这个极富诗意的长江之畔,文人墨客的才思无时无刻不被勾起。当王勃踏上这片天地时,舞台早已为他铺开。永徽四年,滕王李元婴上任江南道洪州都督,在此修建滕王阁。上元二年,洪州都督阎伯屿在南昌故里重修滕王阁,作为帝子旧阁,洪都绝景,以及闫公的政绩,怎能没有名篇诗歌唱喝?于是在九九重阳日都督阎伯屿宴请文人雅士,进行诗词笔会,为滕王阁作序。据传,名为“笔会”,实则是为子婿吴子章安排的一场可笑的“路演”。而本地文流早已知晓闫公心愿,岂会去驳宾主面子而讨无趣,于是他们十分识趣的配合着阎公,低调的拒绝了这场原本属于他们的机会。正当众人沉默,闫公子婿吴才章准备大显身手时,突然一丝温和而不失正气的声音响起,“慢,上酒来!”。王勃接过笔墨,展开宣纸,这令现场的一众文士惊诧不已。中国文人自有的风骨,在此刻的王勃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并不是因为他恃才傲物,而是不卑不亢,这种风骨中带着些许的飞扬和狂放。就连都督阎伯屿也不由得拂袖而起,进入内阁,或许王勃知道,亦或许不知道,或许亦装作不知道。但此刻,已不重要!

唐.王勃

        或许是这些所谓的洪都名士坐井观天,亦或许是逢场作戏,但是初唐四杰,绛州龙门学士王勃之名应该还是知道的。杯中有酒,纸上有诗,笔下有词,胸中的万顷才华便喷薄而出。当阎公听到“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时,轻蔑地定义为老生常谈;才子就是才子,岂能老讲故事和地名。当“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跳入阎公耳旁时,他困顿的眼神不由地睁开,他意识到了王勃的才华非本地这些文士相比。“都督阎公之雅望,戟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清霜,王将军之武库”一气呵成时,他已睡意全无,而是满心欢喜,如果才子也学会阿谀奉承,其他人丝毫没有机会。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被喊出时,此刻的阎公已无法坐立,径直返回了堂前,同时眼神中透露着膜拜,感叹道,“此子落笔如有神助,真天才也!”

        就这样,初唐文学中,数一数二的骈文被王勃一挥而就。在场的所有人此刻都与阎公一样,为王勃的惊世才华所慨叹。就连这场宴会的主人也送上十分的赞美,同时他也发现了一个使自己被历史记住的机会,洪都风月,江山无价,只有配上王勃这篇才华四溢的滕王阁序或许会名流千古。正当所有人准备为王勃送上赞美俚语之时,现场被冷落多时的阎公子婿吴子章却横插一笔,可以理解他作为官家书生,却被打脸的虚荣心作祟,可惜他遇到的是王勃,萤火之微岂能与皓月之光相比。当他准备用抄袭的手法翻盘时,却被王勃现场赋诗作尾的才华碾压,反而成为了后世历史中作为衬托王勃的黑点。其实他,以及洪州都督阎伯屿,都应该感谢王勃,如果不是王勃和《滕王阁序》,他们就是时代的一颗微粒,淹没在历史中而已。

滕王阁

        很多人都说,《滕王阁序》是王勃一生中才华的制高点,也是他人生的巅峰,而我们后世千百年来传诵也证实了这一点。仅做诗而言,我们熟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告别之语,但若与整个盛唐文学相比,初唐诗词只是起点。而从骈文和赋来说,《滕王阁序》绝对是整个唐文学中极其壮丽的存在。上元二年,此刻的他,年仅25岁,就已达到人生的巅峰,这点恐怕他自己也都是始料未及的,从整个人生的际遇而言,此刻的王勃,其实正落在生活与仕途的谷底,就连他自己在序中所感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而一年之后,上元三年,公元676年春夏,见完年迈还在为生活窘困的父亲后,在返途中,落船随风葬于海浪,一如他才华的惊羡,去时也是如此的意外和令人惋惜!

前  尘

        王勃,成名于年少,六岁写诗,九岁出书,十二岁起就混迹于帝都长安,学医两年,可谓是精通各类学问,博览群书,文学与诗词大成,若不做官,也可行医济世。学而优则仕,自古以来,所有读书人都有的仕途之志此刻也来到了王勃身上。十六岁,应试入第,授朝散郎,从正六品,成为大唐当时最年轻的命官。而未满十八岁的他所作《乾元殿颂》更是赢得了皇帝高宗的奇叹。从此他跟其余的四位才子齐名,且被推为四杰之首。此时的王勃,在大唐帝都的万千才子中可谓风光无限,金榜题名,皇帝赏识,未成年就已是文学博士。从他作品的高峰而言,在南昌故里,滕王阁上,当时的他以为是起点,其实是终点。从人生际遇的高峰而言,就在他未成年的此刻,乾封元年,公元666年,这个数字是如此的对他吉利,可他也不知晓,以为是起点,其实是终点。

        人生最难得是在自己高点的时候有随时落地的心,就像风筝在最高点时,要有收线的准备,否则一旦风势减少,就是直线落地。显然通晓四书五经的王勃,并未参透自己的人生之道,在沛王府修撰,王勃一如既往地展现自己杰出的业务能力,也一如既往的受赏恩赐,如果王勃每天兢兢业业的做好自己本职的修书工作,可能他的人生就不会这么早发生转折。如果说才华是上天能够赏与,与生俱来的,而经验就只能后天经历无数挫折去历练的,尤其是在风云变幻的官场。很明显,王勃想积极参与政治。当皇帝的两个爱子在互相游戏人生,斗鸡玩乐时,王勃似乎坐不住了,他迫切地想在自己的主子面前表现自己,想替自己的主子争几分颜面。这本是皇室子弟之间的一场普普通通的游戏,而王勃却过于认真,让自己反而被游戏。如果王勃在现场为沛王鼓鼓掌,加加油,呐喊呐喊,游戏结束后,他依然是正六品文学博士,依然是大唐帝都的红人。可是有才华的人岂会随意鼓掌呐喊这样的俗事,没有诗词歌赋怎能彰显才华。就这样一篇《檄英王鸡》横空出世,然而王勃或许远远低估了自己在长安城中的名声,很快这篇文章传入了这座城市乃至整个大唐主人的耳中。皇子之间的游戏之事,也值得用公开的方式声讨?王勃盛名加成之下的这篇文章在高宗眼中成了挑拨皇子内斗,展现大唐政府内部浮华的见证,而王勃也从最初他口中的“奇才”成了“歪才”,免官,贬出王府,逐出长安。

落叶.长安

        公元668年,王勃拖着疲惫而失意的身躯,回头望了望这个自己曾红遍一时的皇城, 踏上深秋萧瑟的落叶,被逐出长安的他此刻或许会想起自己曾经的那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而此刻谁又能来送别自己呢?或许他只能用“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来尝试安慰自己落寞而又失意的心!而此刻,王勃才刚满18岁,体尝着成年来人生该有的辛酸和苦涩!但凡官场失意的人往往都会从山水间寻找灵魂的归宿,但是很少有人能像王维那样将自己的身心真正融化在竹林,田园,和诗酒中。若说李白能够真正在大自然无限的风光中窥探天地的奥秘,从而达成自己在盛唐诗坛上的无上成就,而王勃却无法做到,他无处安放自己那颗受伤而躁动的心。离开长安后,他一路入蜀,与另外的初唐四杰之一结伴而行,放旷诗酒,驰骋文场,虽留下了不少寄情山水的诗词,但却抹不去他内心的伤悲,他依然没忘,也不会忘记曾经拥有的荣耀!

“九月九日望乡台,他席他乡送客杯。人情已厌南中苦,鸿雁那从北地来!”

                                                                                                                -----唐.王勃《九日登高》

        他一直想着回去,回北地,回大雁南归的起点,回自己心之所向的长安,回到他认为属于自己的仕途。咸亨二年,公元671年秋冬,他从蜀地返回长安准备参加科选,此时离自己18岁那年离开长安已是三年之久。三年了,他终于回来了,他内心狂喜,此刻的他仍然是那个热血的少年,内心对自己的仕途拥有着无上的畅想和美梦。可是他从未料到,此刻回来确实是一个起点,可却不是他心中的起点,而是走向终点的开始。人生就是这么的奇妙,命运总会在某个轨点奇妙地等着你。本来准备再次参加科选的他,却在虢州好友凌季友的劝说下,凭借着对草药医学的热情获得了虢州参军一职,或许是怕再次见到那些曾经伤心的故人,亦或者不想从头再来,终归他还是放弃了在春日看遍长安花的梦想。在虢州这个远离梦想和权利中心的地方,他似乎有所释放,也有所释然,亦或者是他在小小的参军位置上有了一丝丝成就,这种根植于古代士子心中的“为官心存家国,读书志在圣贤”的信念有所实现。但他毕竟是王勃,既是才子,也是狂人,眼中岂能容下虢州这片小天地。身为参军的他除了饮酒与诗词歌赋,大部分时间手执长铲,身披斗笼,踏山涉水,寻觅各种草药,宛然一幅初唐李时珍的模样。或许这种在草药医学上的热情,能让他获得更多的满足感,至少他在医学上在努力地追求,同时这些医药也可用于更多军士的身上。然而这种不拘世俗,桀骜不驯的诗意生活在那些同僚眼中越来越格格不入,不知不觉中,他又与这个世界独立了起来,这不可免的为他日后的境遇种下了因果。

        公元672年,对王勃来说或许是他一生中最灰暗的时候,而他自己也因此在鬼门关游走了一回。后来的史书也未能明确王勃为什么会收藏这名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罪犯官奴曹达。但是从各种野史来看,这或许与王勃当年在长安学医的恩师曹元有关。王勃是一个虽狂放但是充满真性情的人,此刻的他在虢州那颗完全替别人受过的心早已没有,更不可能为一个和自己丝毫没有关系的官奴维护。一面是昔日恩师的亲属,一面是律法的无情,在此时,他犹豫了,就在这犹豫一瞬间的决定几乎葬送了他的生命。或许他只是想暂时收留,然后去找上司说明情况,了解实情。他一如既往地维护昔日故人的面子,此刻的他在官场上依然像公元668年的自己一样,依然是那么的单纯和简单,而他那些平时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同僚却早已按捺不住落井下石的步伐,恃才狂放的代价就是让自己在危机中更加陷入孤立。最终,事情败露的他在一片惊慌失措中,私杀了自己曾经亲手藏匿的官奴,然而依然于事无补,他也戴上了沉重的枷锁,进入漫天黑暗的牢狱,等待生命最后的终结。或许是上天不忍心如此年轻的他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更或许命运中另有冥冥之意的安排,在3年后那篇惊世骇俗的骈文出现之前,重新给予他书写历史的机会。

终  章

        大赦出狱后的王勃此刻终于尝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宦海沉浮,人心不古,世道的艰险也将他额头的棱角磨平,此刻的他如果再去做官,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可能是被这个世界伤得太深,也或许是真的累了,总之,少年时期的那种仕途梦想此刻在他心中已经淡了,当朝廷宣布恢复他旧职时,他拒绝了,也许是他畏惧了,但更多的是失望。

“落花落,落花纷漠漠。绿叶青跗映丹萼,与君裴回上金阁。影拂妆阶玳瑁筵,香飘舞馆茱萸幕。落花飞,燎乱入中帷。落花春正满,春人归不归。落花度,氛氲绕高树。落花春已繁,春人春不顾。绮阁青台静且闲,罗袂红巾复往还。盛年不再得,高枝难重攀。试复旦游落花里,暮宿落花间。与君落花院,台上起双鬟。"

                                                                                                               ------王勃.唐《落花落》

落花

        站在庭院花树下,望着漫天的落花,王勃在不断的致自己终将逝去的青春,他明白,山河早已远去,人间已是暮春,长安故里的梦是该结束了。而自己心中唯一牵挂的便是因受自己牵连而被贬为交趾县令的父亲,从小受儒家文化教习的他对此事十分的愧疚和无法自谅。于是他踏上了这趟去往海南的旅程,可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也是他生命最后的旅程。简单的背起行囊,一路向东而去。在洛阳,望着暮春三月还盛开在王城公园的桃花,洛浦江畔吹来的晚风,汉唐酒旗里斑驳的落日,他似乎又看到了十二年前的自己,同样是背起行囊,同样是身在帝都。扬州,那个令小杜感叹“卷上珠帘总不如”的琼花扬州也未能洗尽他内心疲惫的前程往事。建业城中,秦淮河上,十里长堤,灯火绵延,桨声灯影里只映出他孤独而凄凉的狭长身影。直到公元675年的深秋,他走过了春夏,也路过了人间烟火,此刻的他早已不悲不喜,停留在南昌故里这座巍峨的楼阁下,与它不期而遇……随后,名满天下的那篇序文《滕王阁序》便划过初唐文学的天空,成为绝响。一年之后的公元676年,王勃探望完父亲返回途中,在南海的风浪中,他短暂而又华丽的一生落下帷幕,时年26岁,一如他心中的落花,化为春泥,归于平静。

        纵观王勃的一生,文风凄丽,命运多舛。上天给予他无限的天赋和才华,从此打开了人们包括他自己对人生上限的无限遐想。可现实却很沉重的将他打回原地,人情世故,官场百态,这些生活的经验和处事原则却不是天赋能够带来的。当岁月的年轮一刀一刀刻在他脸上时,他终归明白,自己终究还是太年轻,年少负不起盛名所累,轻狂经不起时间雕琢。如果上天让他在南海的风浪中重生,他或许会告诉自己,“若从头在来,只做太学一书生,修书修累了,就在长安街头的酒馆中,一醉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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