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一个折角-2

       公交车的前车灯穿破夜雾向站台驶来。车头的电子显示屏上红色的“2-4-3”字样颤抖不停。武志珺上了车。还好,人不算多。有个靠窗的位子正好空着。她瞄了下手表,晚上6:00,离约好的时间还剩半小时。一路上顺畅地有点莫名其妙。武志珺瞅着那好几个惯堵的路口今天的红灯都像格外短促。晚高峰时间,又是往市中心去,怎的还这般畅通无阻。去的早了显得急不可耐,去的太晚又难免让人揣测心不在焉。最好就是前后脚到。当然,是他前,自己后。一路上她胡乱想着,注意力难以集中。

        就快到了,那家装修风格有点老气的餐厅。现在的小年轻们对这种一本正经的追求情调的地方总是不屑一顾。突然她的手机响了。是程泽峰。“你好。武小姐。”“你好。”“我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到了。在钢琴旁边靠窗的位子。”“喔,好的。我也马上到了。”“没关系,你不用着急。”“嗯嗯,好的。"  武志珺看了看时间,正好6:30。她掏出镜子快速瞄了瞄了,吸了口冰凉的空气,加快步伐,匆匆推门走了进去。

       餐厅里面点着柔和暗黄的灯光。客人不少,但很安静。大多是一男一女,轻声细语。服务生在前面引路,一路上有钢琴声轻声流淌。武志珺回想起电话里那把男性嗓音:很普通,跟法语老师的形象没什么搭边的。她脑海里伺机开始建构一个三十岁出头,男性,教法语的教师的脸孔。意识上窜下跳忙的不可开交,服务生突然停下脚步,“是这里了,女士。”眼前出现一个男人的侧影,似在专注聆听琴声。武志珺下意识的拢了拢头发,走到他身边,“你好,我是武志珺。”那男人立刻站起身来,“你好,请坐。”

       面对面地坐着。各自点了晚餐。武志珺假装认真吃着面前的食物,其实一直留意观察着对面的人。他话不多,但也看不出不自在。头发可以修剪了,稍稍有点长。条纹毛衣的胸口处有一块不甚明显的污迹。武志珺微微皱了皱眉。程泽峰从法国留学回来,现在一所大学的出国培训部做法语老师。他聊了一些学生学习法语的事情,语速不快不慢。今晚见面之前,他们已经在网上认识了快一个月。有一搭没一搭,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面前的食物消耗的差不多了。他看了看表,问:“你平时喝酒吗?”“可以喝。”“那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坐坐?”“去喝一杯?”程泽峰嘴角上扬,“你倒不惧”。“你不惧就行”。武志珺看着他,才注意到他戴着一副眼镜,镜片有点厚。

       起身走出餐厅去程泽峰家附近的小酒馆。路程不远,可武志珺穿着高跟鞋走得颇费力气。一路上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抽烟的动作很熟练,烟雾缭绕攀上他的右手。走到一处小区附近,他说:“我家就在上面,要不上去坐坐。我的烟抽完了。”武志珺笑了笑,说:“没关系,你去拿,我在下面等你。”“那算了,让你一个人在下面等不太好。我们走吧,就快到了”。

       在街的拐角处一家店招很是五光十色,门口有个硕大的酒瓶状的灯箱。程泽峰熟练地走了进去,挑了一张临街的台子。他要了一打啤酒又叫服务生给他拿了一包烟,一根接一根的抽了起来。这一段时间他们什么也没聊。武志珺一口一口啄着杯中的啤酒,每次只是刚好触及舌头。周围很吵但听不清人们都说了些什么。反而显得他们这里过分安静。这就是喝酒的好处。若是两人干巴巴地这么坐着必是得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的局面。有酒就不一样了。它保护着这两个人:他们可以静静地不说话,脑子里却各自思绪万千;他们可以真正仔细认真地打量对方的脸,而不用小心翼翼地回避彼此的眼神;他们甚至可以把对面的人幻想成另一张面孔......谁知道呢?武志珺把脸凑近酒杯,那层黄色液体上映出一副女人的脸孔。她太熟悉这种感觉,正全神贯注地等待它的出现—那个让她松弛、漂浮而后旋转不停地时刻。它包容她,宠溺她,对她既无期待,又不苛责,她甚至觉得比起它,她自己对自己明显刻薄残忍得多。那种无声的温柔使她安心自在。

       她抬起头,迎上了程泽峰的目光。那玻璃镜片起到了滤镜似的效果。酒馆的纵深被拉长了,灯泡一个个更小更黄更亮,连她的眼耳口鼻也好像错了位置。她对着程泽峰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一个极尽妩媚又极尽天真的弧线,这种表情是清醒时无法给予的。应该珍惜。她暗自对自己说。所有紧张、局促、自持、警惕,还有点愤怒,统统散落到了一边。爱谁谁吧。即便是在程泽峰的注视下,她也可以真的不在乎了。接下来她的注意力转移到桌上那个琥珀色的烟灰缸。边缘缺了一小块,露出磨砂状的切面。几个淡黄色的烟蒂扭曲着、蜷缩着,被烧焦的末端黑影憧憧,仿佛承载着大量有关过去的秘密,带着一种诱惑未成的挣扎,显得没什么前途。被无情的烧毁。但也有可能是怕被吸入陌生人的嘴里。它们不得不做一番姿态。武志珺认为这种想像太过刻意和虚假,有些无病呻吟。不过她随即又承认自己被它们吸引。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盘缩在这其中的某一只,故作腔调地活着,希望展示一种时时处处的不在乎,内里却是实打实的患得患失,为着一份虚荣罢了。

      程泽峰看着对面的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烟灰缸。他不确定她是否醉了。他想说点什么。他感觉眼前的武志珺和此前在餐厅的她有点不一样。他决定打破这种沉默。

      他们上了一辆车。车窗外灯光流转,武志珺把脸贴在玻璃上,看的贪痴。程凌峰望着那半个侧脸萌生出一个念头:她此时在想些什么。但转念间他又告诉自己这即愚蠢又不重要。

       车停在一家KTV门前。武志珺脚步踉跄钻了出来。突然一双手大力地拖住了她。她回过神来,原来自己走错了方向。周六晚上需要排队,可他们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程泽峰点了一首合唱的歌独自唱了起来。音色有些刺耳,但唱得很认真。武志珺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脸上找不出表情。她便也径自拿起了话筒。从话筒里传出的声音有些奇怪,使她脑子里不自觉地浮过很多不连贯的画面。她感觉脸上凉凉的,便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直到曲终。屏幕上出现提示字样,他说“我们走吧”。

       他为她叫了车,帮她关好车门,嘱咐到家给他联系。武志珺点点头,笑着关上了车窗。她不确定这是开始还是结束。

       回到家洗漱完武志珺的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她打开手机,没有新的讯息和来电。点开微信,她编辑好“我已到家”,但犹豫了片刻,又删掉了。关机。合上眼。她睡得很沉,许是喝了酒,许是别的。

       那晚以后他们没有再联系。

       一个月后的一次应酬武志珺喝了不少酒。她点开通讯录想约人晚饭。划动到“程泽峰”,她思量了片刻,拨了过去,嘟嘟声空空旷旷,无人接听。武志珺突然哑然失笑,自己这是干嘛呢?对谁抱有什么期待吗?她对着镜子拢了拢额上的头发,重新涂了一遍口红,坐车回了家。

       电视里的画面不停转换,她只是望着出神。突然,手机响了。她瞄了一眼,是程泽峰。突然有些紧张,心跳加速,但任凭铃声响个不停,她的手却像僵硬了般使不上劲。铃声停止了。武志珺坐着一动也不敢动。片刻,铃声再次响起,还是他。

       武志珺盯着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却始终没有接听。


       事后她想,戛然而止,毕竟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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