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曾经是家里人的骄傲,也是那个与外界沟通不多村子里的明星级人物。
我是第一个从村子里考取大学,又在城里面有了一个稳定工作的人。我曾经激励了方圆数里无数的家长和学子们,他们从我的身上看到了未来的希望。自我之后村子里陆陆续续走出了七八个大学生,在那个时期我就是村里的标杆和旗子!
当我毕业进入一家央企的时候,村子里再次为我轰动。很多家长们很多都说,今后孩子们要学我同样的专业,因为这个专业有出息。
毕业后我一直努力工作,因为我不但背负着家庭的希望,同时也背负着村子里面其它孩子对未来的希望。
若干年后,我升职为企业的中层干部,家里亲戚朋友们又激动了,他们个个认为我能耐极大,前程无量。在他们言语里我简直已经是全县人民的光荣,是他们的精神上的依靠。而我每次过年回乡,看着满眼羡慕与钦佩的乡亲,也会不由得从心里面产生出衣锦还乡的幻觉。
可现实比幻觉残酷!没过几年,我在乡亲们眼里,慢慢变得平庸起来,地位也越来越不如从前。
2
那一年表哥家盖新房,整体建筑面积超过了审批范围,乡里得知后严令他拆除超范围的灶房。表哥来电话要我找人摆平此事。我说:“哥,你超过审批手续建房本来就不对,再说我现在离家乡千山万水的,也没办法帮你摆平啊!”表哥不以为然地说:“这是个小事,只要有人跟乡长说声就行!”我为难地说:“现在都是法治社会了,什么都要讲法,再说我也不认识乡长啊!”表哥大声说:“什么法治不法治,还不是人说了算,上头没人你就什么都办不了,上头有人什么事都做得成。”我争辩道:“现在真不是这样的,要不你还是拆了吧,只是拆个灶房,又不是全拆,何必多事呢。”表哥有点生气的说:“小江,你是不是不想帮你哥啊,你那么多同学现在都在县里当大官了,你打个招呼不就行了嘛,如果真不想帮那就算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实在无奈,我厚着脸皮打电话找到当时在县里某个局任局长的同学,请他帮忙协调,看看能不能只罚款而不拆除灶房。同学协调了一圈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告诉我,实在没办法,现在全县一视同仁,谁都不能踩到政策这根红线,只有拆除。
表哥的灶房终究还是拆除了。
这件事之后表哥明白了我不是什么大人物,而只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而已。于是他逢人便说:“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像我家的小江,读那么多收连家里人都照顾不到,有什么用。”
我在家乡的形象自此一落千丈,回家过年时乡亲们看我的眼光也慢慢变得敷衍起来。
3
2010年堂妹来电话说:“哥,我现做点生意,手头有点紧,你能不能帮我周转一下?”这是堂妹第一次开口找我帮忙,我知道她一直在做点小生意,要周转的资金量应该也不会很大,于是满口答应下来,忙问他要多少钱周转。堂妹说:“也不是很多,你先打三十万给我吧,我周转开了马上还你。”
我头上的冷汗瞬间如水般从额头泄出,脑中马上闪过卡上可怜的数字。于是我用商量的口吻对堂妹说:“我实在没那么多钱,要不我先打五万给你行不?”堂妹在电话里笑了起来:“哥你逗我呢,五万块钱现在能干嘛,你这么大个干部连三十万元钱都拿不出来,谁信啊!”
我解释说哥是拿死工资的,不可能像做大生意的人那么有钱,这五万元钱基本已经是我全部存款了。
堂妹不在电话里不屑地说:“那就算了吧,我找找其它人,我们村里现在在外面做小生意的人谁都会有几十万的存款,我找他们转转更方便!”堂妹挂了电话,我却仿佛看到了她脸上愤然又夹杂着嘲弄的表情。
我的冷汗直接湿透了几重衣裳,心里面阵阵嘀咕:“现在在外面做小生意的人都已经变得这样的富有了吗?”
自此我每次在外面吃早点时,看着忙前忙后的老板眼神都会变得复杂起来。
4
隔年回家,我看到村子里多出了很多装饰精美的楼房,一打听这些全是这些年在外做小生意的乡亲们回家盖的新楼。想着我目前还在艰难还着的房贷,我的心直接变得冰凉。
大年三十吃过团圆饭后母亲很认真地和我商量:“小江,要不你明年也回来盖栋房子吧,现在村子里没盖新房的人不多了,你看我们这个房子还是十年前盖的,太旧太破了,这样天天让人看到我和你爸实在是没面子。”
我再次想到每月要还的数额巨大的房贷,心慢慢沉到了深渊底部。
我胡乱应付了一下母亲,连春节联欢晚会都没看就回房去了,那一夜我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音,整夜没有合眼。
第二年中秋刚过,母亲就来电话问盖房子的事,我知道实在应付不过去,就实话告诉母亲我现在还欠着银行的贷款数额,并明确表示,自己根本就没能力回家盖房。
母亲沉默了好一会,似是有点不相信,却又有点无奈道:“四五十万块钱你都没有啊,唉,那就算了吧!”随后她又自言自语地道:“小强今年都回家盖第二套了,六层的。”说完在电话那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强是我堂兄,高三复读两年后和我同届,当年却再次落榜。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当日,他独自启程去厦门打工,他当时孤独离开的背影我至今还深深印在脑海之中。没想到如今他发达了,而我却让母亲如此的失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果真是难料!
6
2016年,母亲来电说当年春节村里修宗谱,让我一定回家过年。那一年我的房贷基本还清,本也打算回家好好过个年,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隔几天母亲又来电话,说村子里正在商量开谱时由谁点谱,并神秘地告诉我,据她得知的消息,我可能就是两个点谱人之
一,因为我是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母亲言语中透出强烈的兴奋。
开谱是修宗谱过程中隆重的仪式,开谱典礼最隆重的仪程是族谱开光点谱仪式,按历代祖先的惯例,应该是该族人中文化素养最高或官位最大者点谱。我虽然对母亲的兴奋有点不以为然,可内心里的激动也实在是有点难以抑制。
临近春节时,我大包小包地买好了过年礼品,就等单位一放假马上就回家好好过个年。
可就在放假前几天,母亲却一声不响地带着侄儿侄女们来到了我家。我见到母亲的兴奋没有多久就被母亲的不期而至所
掩盖了!我问她为什么不等我回家过年,而是亲自赶来?母亲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有点气愤地开口了:“他们决定由大昌和小强点谱,两个大学都没上过的人却抢了你的风头,我不想看到他们张狂的样子。”
大昌初中毕业后就入伍,在部队熬到正团级,前年转业到回到县里任副县长,现在是我们家族最有权势的人。小强已经在厦门办起了自己的企业,现在已经是县里有名的富人之一。
我心里虽然有点不爽,可想着他们俩也是通过自己努力而取得的成就,实在难得,于是笑着劝母亲不要在意,都是一个家族的,人家好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母亲听后却气愤地道:“我高兴不起来,大昌这两年帮村里面解决了很多事,人人对他都是感恩戴德。小强又出钱修了村里的牌坊,大大的名字就刻在了牌坊上。可你这个大学生在村子里连房子都没盖一栋,在村子里人眼里早就没什么地位了,我怎么高兴得起来。本来还想着这次点谱能让我出口气,可现在倒好,气没出来,倒又憋进了一口气!你这个书算是白念了,以后别人也不会用正眼瞧你了!”
望着母亲有点涨红的脸,我心里面突然被巨大的酸楚包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