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乡明日到,犹自梦渔樵!

我记得,念高一的时候,语文老师让写一篇作文,不限主题,字数八百。

我写的具体是什么内容忘记了,只依稀记得借用到了隐士的精神道场这个词,当然,那个时候,是不懂什么隐士不隐士,道场不道场的。

至于为何引用呢,估计就是觉得,当孩子太不自由了,就想长大了挣脱束缚,隐士多幸福,没有家长管。

倒是语文老师,似乎对我小小年纪就提到什么隐士的精神道场,一时里有些诧异,语重心长又颇觉好玩地写了一段我如今已经忘记掉的评语。

后来,我有幸去了语文老师家,当看到他家满墙壁的旧书新书的时候,我惊叹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因为那个时候,我家里多得是杂志,连环画册,还有日本漫画,以及几本租的还未偷偷背着父母老师看完的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但当看到语文老师那一壁的书的时候,我才惊觉,原来,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书。

语文老师看的书多,懂的多,在讲课间总是不自觉地带着那么点身处高位的感觉,我坐在下面听课,会有惶惑的卑微感,卑微到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太清楚。

那个时候,学校没有围墙,操场外就是一大片水稻田,再远一点,就是一座座跌宕起伏的青山,我常常会一本正经地拿着二三课本,坐在操场边的树下,晃着两条腿,拿出书来复习,结果,倒是看了半天的蓝天白云,青山绿稻,以及三三两两在田中劳作的农人,将他或她别在腰间的镰刀的划痕也瞧得清清楚楚之后,在太阳晒得我两眼发晕以后,才满足地装作学成归来的样子,施施然地满足地离开。

教室是一幢两层的砖楼,我们教室在二楼,班主任会适当地换一下座位,我那时候因为个子小,当然现在也小,所以基本都是一二排,我最喜欢换到靠窗的那一组去。

因为窗外有一棵高大的苹果树,春日里,嫩芽可爱,在初来的东风里点燃温暖的小小气息,摇摇坠坠又不屈服的样子,可爱极了。

夏日里,绿荫匝地,那一树的光影,透过窗户,落在我的桌子上,落在我的课本里,我刚想关住它,它便调皮地随风挣脱,恼人极了。

秋日里,黄叶渐落,看着一树繁华,慢慢在西风里散去生命的最后一点绿,再一片片,慢慢飘落,归于尘土,惆怅极了。

冬日里,因为寒气而总带点湿意的黑色虬枝在北风中打着冷颤,像极了即使在教室里也缩成一团的我们,心中愈发怜惜它,我有厚厚的衣服过冬,而它呢?

总之,这棵苹果树,无数次地将我从课堂上,带到了无数个浮想联翩的世界之外。

那个时候,少年只想快快长大,获得自由。

后来,砖楼变成了宿舍楼,我们集体搬到新修的教学楼里上课,窗外,不再是那棵让我心心念念的苹果树了,变成了那一片广阔无垠的操场,更以及草场外那更广阔无边的天地。

我的思绪更加纷飞得不受控制了,天地那么大,岂能将我拘禁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

我常常会想,我在终南山的山崖之上有一套很有禅意的房屋,我的大大的露台面对着对远处的群山,早晨起来练剑读诗,顺便把一直未看完的金庸先生的《天龙八部》《笑傲江湖》等等武侠小说看完。

你看看,语文老师的书倒是刺激到我了,只是,我的意识里,还是对武侠情有独钟,一时里不能弃暗投明,想来确实深负师恩。

我常常会想,我是行走江湖的侠客,仗剑风流,行云流水间,便将那些歪门邪道打得落花流水,然后在众人的膜拜声中,飘然而去。

江湖上,总有我的传闻,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常常想着想着,在课堂上都会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引来认真讲课的老师和认真听课的同学们的一阵不满。

那时我就会想,高人总是或多或少地不受俗人的接受的,想到这里,我才生出的那点惭愧,就在我的精神胜利法中,戛然收尽。

梦,是一个个地做,成绩,也在这一个个的梦以后,飘摇起伏。

大人们的失望,多于欣慰。

大人们觉得,我是扶不起来了。

而我觉得,我的自由,你们不懂。

少年啊,其实什么都不懂,天马行空地,脚不踏实地地,只会空想。

高考结束的时候,自然是失落的。

但是失落毕竟是短暂的,当我收拾行囊离开父母的时候,在我短暂的流泪以后,我发现,我自由了。

大学以后,我自由地长胖了,又自由地变瘦了,我开始自由地逃课,自由地去图书馆看书,在操场边看云,到学校外面去看山水,在拥挤的食堂里看人,看不完的风景,发不完的感慨,惆怅不尽的情绪。

我发现,自由,真的是一个好东西。

随心所欲,想醒酒醒,想醉便醉。

和朋友去旅行,逃课去。钱花完了,取了我爸的工资,害得我老爸忙得马上将我的卡消掉。

我总是没心没肺地追求着自己的自由,我觉得,原来总被锁在学校那一小方天地里,太不自由了。

如今,我终于等到了我的自由。

一晃,就是二十年。

我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到了我曾经最想逃离的方寸之地。

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今,我好像自由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回忆起窗外那棵早已被砍掉的苹果树,回忆起操场外那一望还是有边的如今早已被盖上楼房的稻田。

甚至,我宁愿失去现在的自由,回到那个似乎是被囚禁的地方去。

我想认真听一次,我的语文老师上的课。

我想捡起一片苹果叶,藏在我的书中。

我想,和我的伙伴们心无旁骛不加顾及地去拾地上的樱花,然后满眼陶醉地笑着,将花瓣塞进嘴里去。

我想,与伙伴们一起,骑着自行车穿行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或者,嘻嘻哈哈地在马路上打闹。

我想,与我的伙伴们一起,惊呼着,看那突然而至的洒水车向地上一撒,水花四溅,却在水雾中,卷出一道七彩的虹。

我想,我想得太多了。

如今我想的,都是那个时候,我习以为常,并急欲逃离的年月。

我恍然大悟,原来,自由,是你还可以不太顾结果的随心所欲。

而青春,成全了我的自由。

只是青春,早已经不属于我了。

这几日,寒气降临,看那寒雾将天地遮掩,人与人之间,因为看不清,仿佛也被隔离了开来。

我在这种漫天漫地的看不清中,打开一本书,目光却迟迟未落到一个字上。

远处的灯光,开始微弱地挣扎着,渐亮起来。

我关上书,把饭热好,煮起一锅肉汤,慢慢地等着,午睡的小孩子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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