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日记(三)

8月9日  星期天  天气晴

孙大嫂咳嗽咳得很厉害,声音非常紧促,好像有一只手在抓住她的气管一般。到了傍晚,她发起高烧来了。

空调开到了24度,我们都冷得受不了了,她还嚷嚷着热。孙大哥拿着一把纸扇不停摇着给她扇风褪热,又拧了毛巾给她擦身子。

孙大哥真是个细心的人,他照顾孙嫂真是可以用无微不至来形容。每天给她擦澡、洗衣服;孙嫂咳得厉害的时候还帮她轻轻捶背;孙嫂说躺得一身骨头痛,他又每天好几次的给她按摩;还每餐从小店给她煲了香喷喷的营养汤来喝。

有一天中午,我闻到她喝的汤特别香,便问孙大哥煲的什么汤。他说:“枸杞红枣煲乌鸡汤。”他从食盒里倒出一碗来,送给我喝。果然鲜美无比。

晚上,孙嫂烧得难受,又说躺得骨头痛,孙大哥便一直抱着她,用纸扇给她扇凉。

看着这样细心的孙大哥,我不禁十分羡慕孙嫂,觉得她嫁给这样的男人,真是好福气。又想到自己的丈夫,从来都没有这样温柔的对我,不禁又非常失落。

不过我又想到,无论怎样,这一次生病,守在我床前的总还是他,煮了饭菜来给我吃的也还是他。若不是他,我还能依靠谁呢?父母年事已高,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女儿尚不懂事,自己还管不好自己呢,哪里能指望她。兄弟姊妹虽好,然而各有各的麻烦事,总不能天天守着我。终究还是夫妻才能相互依靠。他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我又怎能强求他跟别人一样细心呢!这样想着,心里也便释然。


8月10日  星期一  天气晴

医生来查房,看了我的引流瓶,说很好,可以取下来了。拔了引流瓶,人觉得舒服多了。于是叫丈夫扶我到走廊里走走,一天又一天的躺着,真是没病也躺出病来了。

在走廊碰到原先跟我们住在一起的老张,他提着引流瓶走得飞快。他女儿小张妹子追在后面,连声叫他走慢点。他说:“我走南闯北,什么苦没吃过!这点小病算什么!”

我则走得十分艰难,气喘吁吁,只觉得脚发软,身子又颤微微的。想来是手术太大,失血太多,胸骨又全部断掉的缘故。


下午,余大姐的儿子儿媳带着她的小孙女来看她。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十分天真活泼。她搂着奶奶的脖子,撒娇说:“奶奶快点好起来!”接着又唱歌给奶奶听。余大姐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余大姐的儿子有点残疾,走路一拐一拐的,面相很忠厚老实。他的老婆长得挺漂亮,看起来又很伶俐。

他们走后,我对余大姐说:“你们家孙女好可爱哦!”

余大姐很开心,絮絮地跟我说起孙女的各种乖巧可爱的往事。

“可惜她不是我的亲孙女。”她忽然有点惆怅地这样说。

我惊讶地问她怎么回事。

“我儿媳生不了孩子,这个孙女是捡来的。”她说,“我们离得远,我才告诉你这件事。熟悉人我是不会讲的。”

我点点头,许多人都是这样,宁愿把秘密告诉陌生人,也不愿对身边的人讲。

“但我们都把她当亲生的孩子看待,我几天没看到她就想得很呢!”

我说:“看得出来你很宠她。”

“唉,我们家什么都好,最难搞的是我那儿媳。”余大姐今天倾诉的欲望很强烈,大概是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医生已经跟她说了,叫她明天办理出院手续的原因吧。

我问她儿媳怎么了,她说:“难搞哦,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肯做,只着迷做保健品。家里堆了一屋子的x x保健品,还叫我喝,我不喝她就发脾气。”

“我这次手术,她就埋怨我,说叫你喝你不喝,搞得现在生大病了。”

“更过分的是她要我们一家关了蒸菜馆,跟她一起做保健品。我们不答应,她就闹得家里鸡狗不宁的。唉!”

“其实就是变相的传销啦!”她的女儿李小妹插嘴。

我心里感慨万千。我弟弟的第二个老婆就是因为做这种保健品生意后才跟弟弟离婚的。她也像余大姐的儿媳一样,提出要弟弟放弃装修的工作,跟她一起做保健品。弟弟不答应,因为她自始至终没有赚来一分钱。于是她就天天闹,终于离了婚,丢下一个三岁的女儿不管,跟别人远走他乡,专门做保健品生意去了。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多执迷不悟的人呢!


8月11日  星期二 天气晴

今天余大姐出院了,我也定了明天出院。

走之前她的女儿李小妹跟我说:“姐姐,你的头发好油了,我帮你洗洗吧,好清清爽爽地回家。我看你家大哥好像不太会做这些事。”

我真是求之不得。我自己行动不便,丈夫又不会做这些事,护工前两天已经辞了。头发好多天没洗,油腻腻的,实在难受。

李小妹叫我微微弯下腰,又吩咐我丈夫扶着我。她用口杯舀了水,慢慢淋在我头发上。又抹了洗发水,轻轻揉着。我看到水溅到她的裤子上,觉得十分歉疚。

她说:“没事,一会儿就干了。”

洗完后又帮我吹干。我只觉得神清气爽,对她无比感激。

她们临走的时候跟我们加了微信,说“以后你们来C城,打我电话,我请你们吃浏阳蒸菜。”


下午又来了一个病人,就住余大姐之前的床位。她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家,一只眼睛被眼皮盖住了,是肿瘤压迫神经引起的肌无力。她的儿子把她送进病房就急匆匆地走了,留下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照顾她。

两个老人是湘潭的,说一口难懂的湘潭方言,十句话我们只能听懂一两句。叫她们说普通话,她们说:“不会。”护士来叫她们去某某楼做检查,她们说:“不懂。”护士给她们说了好半天,她们还是说不懂。

“叫你们家年轻人来陪护!你儿子呢?”护士急了。

“儿子走了,没时间陪我。”

这句我们听懂了。

“没时间也得来啊!你们这什么都不懂,怎么做手术!”护士着急地说。

老人十分犯难:“他工作忙……”

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是她的堂妹——说:“没事,我们慢慢来,慢慢就懂了。”

护士无奈,只得叫一个搞卫生的阿姨带她们去。


8月12日  星期三    天气晴

上午九点,那个年轻的医生来帮我换纱布。他长得很帅,眼晴很明亮。他刚从医学院毕业,所以只能干些给病人换药之类的小事,看病和做手术这些事还轮不上他呢。

他第一次给我换纱布时,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因为伤口在胸口,衣服要全部敞开。

人一旦住进医院,真是连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我想。

他倒神情自若。也许,在医生的眼里只有一个个人体器官而已。这样想着,也就释然了。

因为今天要出院了,我心情也轻松了点,便跟他聊天。

我说:“你们医生做手术的时候,用辟骨锯锯开骨头,鲜血迸流,你们不害怕吗?”

“不害怕,害怕就做不了外科医生。”他说。

对啊,医生们心理素质一定很强大吧!不然怎么面对这些形形色色的病人呢!


出院的时候东西很多,孙大哥热情地帮我们把东西送到车上,说:“别再来了噢!”我们也挥手说:“你们也快点出院回家噢!”

孙大嫂高烧刚退,还要观察两天。

丈夫把副驾驶座位放平,扶我慢慢躺在上面——我还不能久坐,我们离开了医院。

一路上,我看着天上的白云,只见它们幻变出各种形状,一会儿像一条狗,一会儿像只大公鸡,一会儿又像一座陡峭的山。

人生不就是这样变幻莫测吗?

我的心里一半欢喜,一半忧愁。欢喜的是我手术还算顺利,伤口愈合得也还好,今天终于能回到久别的家了。忧愁的是最终的病理结果还没出来,肿瘤性质还没有最终界定。等待我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将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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