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第六章

韩承恩浑浑噩噩地离开了白黎安家。陈礼领着孩子走后的一个多小时里,白黎安详细地复述了关于白朝夕之死除他以外的另三份描述。
  整件事最诡异的地方就在于此。四个人,四个说法,互相之间矛盾,却又都被有力的证据充分支持着。这怪诞的事情带给韩承恩一种不可描述的恐惧。
  ——一个人是不可能死亡四次的,但这四个人似乎说的又都是事实。韩承恩感觉自己仿佛闯入了一间违反物理法则的城堡,打开一道门,看到的却是墙;拉开一扇窗,看见的却是水。他看不见来路,找不到出口。
  坐在大门外的台阶上,韩承恩抽了四支烟才稳定住思绪。
  本来他觉得整件事并不复杂,尤其是除了已不在人世的白朝夕以外,只有自己一个知情人。只要自己按步骤接触完所有相关的人,再给自己哥哥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好。但刚才白黎安的话,让他感觉事情可能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并随时有失控的危险。
  ——也许,并不是我在控制它,而是它在控制我?
  韩承恩心中忽然一动,感觉之前那个抓不住的线索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
  林墨推开门,走入一段长长的甬道。两边是昏暗的壁灯,脚下的地砖上涂抹着扭曲的曲线。眼前一片漆黑,微弱的灯光只能勉强照亮一两米的视野。走了不知多久,一扇半旧的铁门挡在他的面前。
  林墨试着推了一下,门很重。手掌磨掉的铁锈散落在空气中,鼻腔里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林墨愣了一下,在右面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仔细辨认了一下,把一把黄铜钥匙插入了门锁中。用力一拧,打开了门锁。
  林墨又试着推了一下,这次门很轻易就推开了少许。灯光下,灰尘泛起,一股古老、腐朽的气味澎涌而出。林墨皱着眼眉后退了几步,等着空气流通。隐约间,门后的屋子里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歌声。声音很轻,听不太清楚,只是让林墨觉得很熟悉,也很亲切,似乎是哪个他很在意的人在唱歌。
  灯光中,烟尘渐渐沉淀,空气也不再那么浑浊。林墨侧着身子从门缝里挤了进去,循着歌声找去。屋子很大,一盏灯都没有,但窗外清冷的月光倾泼进来,视野倒比外面清晰了一些。林墨走了几步,借着月光,看清了屋子尽头那个唱歌的人。
  那是林玉,她坐在什么东西上,双手支撑着身体,面向窗外,轻轻唱着歌。那是一首林墨从未听过的歌,不知为什么也听不懂歌词。林墨没停下脚步,径直向林玉走去,大约还有三四米远的时候,他忽然站住了。
  接着月光,林墨看见林玉坐在白朝夕的尸体上。
  林墨忽然从梦中惊醒,全身被冷汗浸透,心脏针扎般刺痛。他用力按着心口,沉重地喘着粗气,仿佛死而复生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情绪稳定下来的林墨下床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坐进了落地窗前的摇椅上,从旁边的角几抽屉里翻出一包烟,拿出一支咬在嘴里,并没有点燃。
  一个包含着白朝夕的噩梦,这对林墨来说并不值得惊讶。白朝夕的死疑点重重,甚至有一丝恐怖扭曲的气息。这对和他关系很好的林墨来说,始终是个难以消解的症结。
  但这里面有林玉什么事?
  自从“离家出走”之后,林墨和家里人几乎都断了来往,除了他这个妹妹。林玉每周或每两周会来一次林墨家;而林墨为免让她在门外等,直接给了林玉门钥匙。
  “你就不能来之前打个电话吗?”林墨曾经困扰地问过,“非要等到进不去了再找我?”
  “我为什么要提前打电话?”林玉同样困扰地反问,“你都不会预感我会来吗?”
  从此林墨再没问过这样的问题。
  白朝夕的事虽然有些奇异甚至危险,但林墨倒还没觉得问题有多大,毕竟他自觉还有后路、还有自保的手段。可一旦问题涉及到了林玉,那……
  林墨觉得自己无法再深入思考下去了。他点燃了嘴里的烟。
  他觉得自己需要心理医生。
  ……
  白黎安站在窗前,看着陈礼和白鹭上了冯盈盈的车,又看着韩承恩走远,表情始终没变过。
  作为白朝夕死亡的目击者,他不意外会有人来询问他,甚至他都觉得拖延到了今天都有些太晚了。但第一个这么做的人是韩承恩却令他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会是韩承嗣的;他期待着韩承嗣问他。
  和韩承嗣见第一面,他就对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虽然韩承嗣很沉默,两个人交流并不多,但白黎安总觉得他和自己是一类人,不是太正常的那一类人。
  ——大概是同类的味道。白黎安猜测过,但因为自己也没有过类似的经验,无从考证,也就不再深究这个问题。但他对韩承嗣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始终觉得他很有意思。对于自己这种“绝对客观”的人来说,觉得什么“有意思”是很稀有的。
  上一个让他觉得有意思的人是孟音,不过她和韩承嗣倒是区别很大——一个是白黎安可以“完全看透”,另一个却让他“完全看不懂”。
  不过,有兴趣归有兴趣,白黎安倒没有主动去接近韩承嗣的想法。身为疑似的“同类”,他能察觉到这样的行为往往附带着危险。何况,他也没什么行动力。
  当然,如果有什么契机能让韩承嗣主动接触自己,他倒是不介意推一把。这样还能让自己把握一定的主动,尽量把节奏稳住。
  比如,这次的事。
  白朝夕的死对白黎安的触动很大,非常大,但也仅此而已。他的触动更多是源于自己身处事件当中。但就“白朝夕死了”这件事本身而言,反倒不是什么令他震惊的事。
  他早就知道白朝夕会死,只是没想到他死得如此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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