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芸芸众生一样,我为了一日三餐、为了生活起居而奋斗着。也曾每每为了一点点小小的得失而兴奋和气馁,如今回头望去,感到什么都不值得。倒是那些如烟云般逝去的情感和缠绵总在我的脑海中萦绕,让我留恋、让我感怀、让我冲动...小花
"你流氓……"她挣扎了一下,便一动不动了,静静地伏在我的胸前,象小猫一样...花急促地说:"不要,我喜欢你,但现在不行"...汽车开动了,小花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渐渐弥漫于青黛色的雾霭之中,我努力睁大的眼睛变得有些发涩。车子倏而转过了山脚,我什么也看不到了…..
久居北京都市的人们早已经习惯了灰蒙蒙的天空和那污浊而充满悬浮物的空气,近年来又听习惯了"沙尘暴"这么一个词。
我越来越留恋于少年孩童时代的山村生活,那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青翠的山冈、潺潺的小河、大柳树和站在树下的她…
一
八十年代的春风吹绿了山冈上的草木,也骚弄着山村少男少女们的情怀。
娘娘河水乍暖还寒,大凤蹲在河边,撩着河水哼着"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这是她从学校旁边那个"快活林"酒家的录音机里听来的。在学生们中,流行歌曲和喇叭裤是新潮和时尚。
每当中午放学的时候,十里八村赶不及回家吃饭的学生们就坐在饭馆前的空地上吃自己带的干粮,偶尔也有人到饭馆中吃碗面或炒饼。这时候,胖老板便把放在窗台上的录音机的音量开至最大,然后搬把椅子坐在院中,摸着秃头悠哉悠哉。
老板姓陈,名宝中,据说是陈辛庄一带的首富,经常在摩托车两个车把上拴上一打十块钱"大团结"以示其富。他的弟弟陈宝国是我的同学,长我两岁,和我的表哥张卫东关系磁的很,并自誉为"雪花双杰",居然有很多同学捧臭脚般的也跟着这么叫。
阳春时节的娘娘河美丽怡人,清澈的河水冲击着水中的鹅卵石,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几只归燕时而倏然掠过水面…
娘娘河的源头是娘娘谷尽头的山泉,当地人称它为"仙泉",仙泉的水与山上流下的水汇集在一起形成了远近闻名的"卧龙潭",卧龙潭下游不远处原有一座"送子娘娘"庙,文革时被"破四旧"了,现在只剩下了一堆瓦砾和两株古柏。卧龙潭的水蜿蜒流出山谷,就是面前的娘娘河了。这个村子也因此而得名"娘娘庙",解放后改为"仙泉镇"。
仙泉镇虽坐落在山坳环抱之中,但地势较开阔,再加上乡村公路从村北通过,是附近较大而且富庶的村落之一。
"卫东,要是我们村也能有这么一条河就好了,村里人可以少走很长路,这条河,真清,又能喝又能洗脸"大凤边说边把湿漉漉的手在自己裤子上抹了抹。她家住在李家坨,要翻过河东边的山包,再走四、五里的山路。
"那你以后跟卫东结婚,嫁到仙泉镇,不就可以天天在这洗脸了吗"。宝国坐在河边的大柳树下,张小莲靠在她的身边。小莲是宝国的"蜜",也是仙泉镇人。
"你怎么这么讨厌,明儿你当仙泉镇的上门女婿吧。"大凤抢白了宝国一句。
"卫东,哎,看你媳妇,够厉害吧"。宝国转过头对卫东说。
"你瞎搀和啥?"小莲伸手搬回宝国的头。
"哎。小莲,这就不对了,你们可是媒人,怎么是瞎搀和?是吧,大凤。"东表哥走到大凤的身边,拉起大凤的手。大凤甩开了她的手转过头去,"讨厌,竟瞎说,什么媒人不媒人的"。
东表哥最近在"磕"大凤,其中少不了宝国和小莲的斡旋。
他们的打情骂俏,我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对于今天看来很普通的东西,当时在我的眼中却是一个遥远的梦。欢乐是他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
我决定不再看他们,他们是坏孩子,学习成绩差的很。他们比我大,我还小,我要好好学习。在班中,我和小花的年龄最小,学习成绩却最好。
我躺在了草地上,天是那么蓝,一只鹰孤独的盘旋在上空。我想起了妈妈。外婆、舅父的疼爱以及东表哥的照顾始终代替不了和妈妈在一起的感觉。我的眼睛润湿了。
唉,自己这是怎么了,周六下午没课大家一起来散心的嘛,我拭了拭眼睛。
其实,我很羡慕他们,成双成对,不孤单。而我,就象空中的那只鹰。
我想起了小花。
那个皮肤白净、短发大眼睛的娇美女孩。
她的父母去世了,大姐在滦平,二姐招了女婿在村里。
在我心中,小花就象娘娘河水,清醇柔美。
要是她与我,象表哥和大凤、宝国和小莲他们那样该多好。
这个念头在心里闪烁的瞬间,我觉得有一种犯罪感。
"军子,干嘛呢?"
东表哥走了过来。
"没什么"我坐了起来。
"咋不高兴了?"
"没…"
宝国走了过来,"咱们成双成对,你弟弟光棍一人,能高兴吗"?
"军子,真的"?表哥问。
"没,别听国哥瞎说"。
"我知道军子想谁,"小莲笑着说。
"想谁…我谁也没想"。
"没想?脸都红了,肯定是在想谁,小莲你快说,"大凤也跑过来凑热闹。
"不告诉你们,明天下午1点,来这儿,谜底自然揭晓"。小莲诡秘一笑。
"大凤,明天还来不来?"东表哥关切地问。
"看情况吧"。
"宝国你呢?"
"我没问题,我得看看军子想的是谁。"宝国又转头对小莲说"不如你先悄悄告诉我吧"。
"不成"。
"不成得了,装蒜,我先走了"。宝国走了,小莲也回村了。
"军子,你先回家,要不,在这儿等我,我送送大凤"。
夕阳西下,村落里已升起了袅袅炊烟。
我的心里开始忐忑起来,小莲真的知道什么?明天会怎么样……
二
第二天吃过午饭,东表哥便催我出发。"军子,走吧,快点儿"。他越催我,我越忐忑。
"哥,你先走吧,我得去厕所"。
"那你马上过来呀。"
"行…"我故意拖延着时间。
我慢慢地绕出村口,远远望去,河边柳树下有四个人。东表哥、宝国、小莲,另一个人却好象不是大凤。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背影那么熟悉、亲切,象她,应该是她。
从背影,我已经看出,那是小花。
小莲这家伙居然能够看到我的心里?还是我平常我有什么异常举动?不,不对,在班里,只有小花和我同岁,其他女孩都比我大。我明白了,小莲很热心,尤其是这种事。表哥和大凤就是她撮合的。
"你怎么这么磨蹭?初次见面就迟到。"小莲已经迎到我的面前,埋怨我。但她说话声音之大,足以让现场的所有人听到了。
"初次见面?"我似懂非懂的嘟囔。
小花转过了身,我们眼神相遇,又迅速的滑开。我只觉得心在乱跳。
小莲拉着我走到小花的身边,"我介绍你们认识,她,小花。他,军子。"
"认识?"小花有些诧异。"咱们在一个村,又是同学,什么'认识'啊?"。
东表哥、宝国、小莲哈哈大笑。
小花一下意识到了什么,脸红了,瞥了我一眼,走到小莲身旁,说:"莲姐叫我来,不是说有重要事告诉我吗?"
"对呀,这不是很重要吗?"小莲说。
"就是,多重要呀。"宝国在旁边搭茬。
"没事我走了,二姐去浇地了,我得帮二姐看孩子"。小花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心里有如被重剑猛刺了一下,窘窘地坐到了河边,望着欢跳的河水,不再做声。
场面变得很尴尬。
"你捣什么乱?"宝国埋怨小莲。
小莲没言语。
东哥:"算了,算了,小莲也是好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军子真喜欢她,可以慢慢来"。
"什么算了,谁说我喜欢她了?你们自作主张。"我捡起一个石子愤愤地投入河中。
"不喜欢,不喜欢你这个样,别装蒜了。"东哥走到我身边,蹲了下来。
我没有反驳,东哥很关心我的。
宝国问东哥:"大凤今儿个咋没来?"
"不知道"。
"你昨天送她时,没说好?"
"她昨天说看情况"。
宝国:"我看这样吧,咱们去我们家吧,到我哥的饭馆喝酒,我请客。"
东哥:"好吧,我前几天买的'的确良'放在在裁缝铺了,本来想明天放学再取,今天正好去看一看。哎,对了,宝国,你那裤口多大?"
"一尺一寸五"
"哈哈,我做了一条'一尺二'的"。
"军子怎么样?一块玩去吧。"
"无所谓喽。"
宝国家就在陈辛庄,离这儿不远,是乡政府所在地,也是方圆几十里的经济文化集散地。我们就读的陈辛庄中学也在这里。
跟宝国取完裤子,我们直奔陈宝中的饭馆。老远就看到了"快活林"的招牌,也听到了熟悉的"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哥"宝国没进门就先叫了一声。
陈宝中正和几个朋友喝酒聊天。
"呦,我弟弟来了,哎,宝国,这几位是上面的朋友,都叫哥哥"。
宝国打过招呼后,我们围坐在外面树荫下的桌子旁。弄了几个凉菜,边吃边聊。
而我的脑子却被小花充满了。她的背影、她的脸、她的眼…
"军子,怎么又走神了?"宝国问。
"还不是为了刚才的事,"小莲的话语中有些自责。"也许,小花岁数还小吧"。
"我弟弟也不大呀,"东哥说。
"老跟你和宝国在一块,军子早变坏了"。
东哥:"打住,这话要让我爸听见了,非揍我不成。"
"就是,那你跟我在一块不也变坏了,"宝国奚落着小莲。
"嗨,管他呢,喝酒,男不坏,女不爱。"东哥举杯喝了一口。
"军子,"东哥放下酒杯,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给她写信,胆子大点儿,跟她说,你喜欢她,让她遇到事找你"。
"军子,我们给你撑着"宝国说。
"哥,你们别管我"。我不知是羞愧还是窘迫,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们的桌面上一时无声,小莲搬弄着宝国的手指。而屋里陈宝中他们的酒桌上却热闹非凡,录音机里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又唱了回来,有人在跟着乱唱:"不采白不采,采了也白采,白采谁不采"。
不知不觉,天已垂暮,小酒会散场了。
三
回到家,东哥急不可待地换上了'一尺二',在那里美来美去。
"军子,怎么样?"
"不错。"
"只是不错?唉,不知大凤见了会怎么说。"
东哥转身到里屋,片刻又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个手电筒。
"你要干什么?"
"军子,我想见大凤,你跟我一起去吧"。
"不好吧,天黑了"。
"没事,走吧"。
"走"。
我们走出村口绕过娘娘河上的小木桥,爬上了东边的山包。这个山包是李家坨与仙泉镇的分界线。
月光皎洁,昆虫在路边的草从里低吟。
山路象一条静静的蛇,迤俪趴在山坳中,路边山坡上到处可见农民因地制宜开垦出来的梯田和果林,放眼望去灯光闪映之处便是李家坨。
大凤家靠近村子西边,门前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核桃树,树下是齐墙高的草垛。攀着核桃树我们上了草垛。
东哥指着西边挂着花窗帘的房子说:"大凤就住那儿"。果然,房中人影晃动,象大凤。
说话间,东屋门一开,一位妇女把一盆水泼向院中。我们下意识的俯下头。
"那是她妈。"
院中恢复了寂静。
东哥打开了手电,低头对了对光,然后操作摁键向大凤的窗棂照了三下,又晃了三个圆。不久,窗帘拉开了一道缝,一张脸趴在窗上向外望了望,那是大凤。东哥又把手电照了三下。窗帘迅速拉上了。
东哥和我静静的俯在草垛上。
"东哥,你的裤子都脏了"。我小声和他开玩笑。
他下意识的掸了掸。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大凤房间的灯光灭了,我用手指了指,东哥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忽见房间的门开了,一个身影闪了出来,猫一样轻盈地来到院门前,熟练地打开院门走了出来。我们也随即从草垛上溜了下来。三个人快步走出了村西口。
"你怎么这么晚来找我?"
"想你呗!幸好跟你约了联系暗号。"
"哼,留神我爸打折你的狗腿。"
"今天你怎么没来?"
"咳,我妈让我跟她去果园打药"大凤的手已经挽在了东哥的臂弯里,"对了,小莲说的谜底今天揭晓了没有?军子,是谁?我认识吧。"
我的头垂了下去。
"怎么了?"大凤问我。
"算了,没事,一会我跟你解释"。
前面山坡上是一块麦地,过膝高的麦苗在晚风中浮荡。
"军子,我和大凤去那边坐坐,你在这边等我。"说话间二人便消失在山坡上的麦田里。
月光依旧,孤独和寂寞迅速笼罩了我的全身。
我回忆着白天见到小花的刹那情景,唉,小花一定误会是我让小莲找她的。她会怎么想我呢?以后在班里我该如何面对她呢?
山风拂过,我打了一个冷颤。
我决定不再等东哥,于是朝山坡上喊了一声"我走了",便继续前行。
翻过山包,娘娘河就在眼前,月光下的河面妩媚动人,大柳树轻轻挥动着它的万千枝条。远方,布谷鸟'咕咕咕咕'的叫声回荡于山谷里,曾听人说起过,布谷鸟叫的是"光棍好苦"。
一首词曾写道:"杜宇声声不忍闻"。
现在的我应该是"布谷声声不忍闻"了。
绕过小木桥后,快到村口的一条岔道上,一个人正走过来,是她?!小花,这么晚,她干什么去了?我停住了脚步。
小花背着一个筐,肩上还扛着一把铁锨。
"是你,你在干什么?"她看见了我,显然有些紧张。
"别误会,我和东哥去李家坨了,"我怕她不信又补充了一句:"我哥找大凤去了,我没事先回来了,走到这儿,正好看你走过来"。
小花笑了笑。
看到她一笑,我紧张的情绪也有所放松,"这么晚,你嘛去了?"
"我找二姐去了,她今天浇完果园,又去浇菜地。姐夫这几天不在家,她挺忙的。我做完饭,让孩子先吃了,不放心就去找她了"。
"你真能干"。
"咱们边走边说吧,我二姐一会就过来了"。
"我帮你背筐吧"。
"不用了,就一点儿菜,你给我拿着铁锨吧。"
我顺从的拿着铁锨跟在她身后,向村中走去。
"军子,今天…"
"别误会,小花,我根本不知情,真的,我真的没那个意思,没有,骗你我是孙子,这些全是小莲姐安排的。"
"是吗?真的?"
"真的!"
"噢,那算了,没什么"。
我们闷闷地继续前行。
"我快到家了,把铁锨给我吧"。
"那好吧"。我把铁锨递给她。
月光静静照在她的美丽的脸上。
"谢谢你"。
"不,不用"。
"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