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张庆恒的故事

父亲张庆恒的故事

(2010-07-25 13:40:45)[编辑][删除]

标签:

杂谈

   今天,是父亲的忌辰,他老人家离开我已经三年了,一直想为父亲写点什么,动笔几次都觉得难尽人意,后来也没有勇气再写。今天,借着追寻宁波崇本堂张家历史的机会,重新认识了自己的父亲,用父亲自己的记载,整理一下,算做我对父亲的纪念吧。下面是我父亲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父亲张庆恒的故事

   出 

   我父亲张庆恒,是宁波鄮西崇本堂张家的第12世孙,所谓“洪应文,承嘉光,积善家,有馀庆,坤载厚,乾健行,贞元会,世永昌”的庆字辈的传人。老祖宗真是厉害,定一个排行就管好几百年。父亲生于1927年6月28日,小名日新,学名君常,族名庆恒。祖父张树成、族名荫馀,生于1900年3月18日(阴历),逝于1937年9月5日(阴历是8月初一,宁波),祖母黄美梅,生于1899年12月18日(阴历),逝于1990年10月23日(济南)。父亲出生在宁波西门外后莫家漕长弄巷25号,不是张家老屋。崇本堂张家是宁波的望族,父亲的太公是清吏部右侍郎张家骧的五弟张家馯,季良应该是他的字,属7世“兴、立、成”之兴大房张善元之后。

   在父亲填写的干部履历表上,出身一栏填写的是:小商人。我祖父是小商人吗?他的祖父张家馯好赖还是个秀才呢。好像说我祖父干过邮政局的职员,不怎么敬业。

   上  学

   孩童和少年时代,由于上面有三个姐姐的缘故吧,下面接着是一个妹妹,父亲在家里特别地受宠爱,感觉上,多多少少有些唯我独尊、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的意思,“离开家以前,没有自己汰过一条手帕。”按我大姑姑的回忆,我们全家大约在1934年到1937年已经在上海生活几年了,后来遭遇日军侵略上海,才被迫返乡,回的宁波。爸爸的小学是在宁波筱墙弄小学上的,当时宁波最好的小学好像是鄮西小学(张祖壬、张建新都是那里的学生)。同学中有个叫陈康立的,后来也在上海混,家里有钱。董文波也是这个时期的同学,他父亲是“宁波日报的总经理,还兼海曙镇镇长”,董文波在宁波一直上完了高中,后又到上海,考上了大学。他为人比较谦逊,和我父亲很要好,经常在马浪路、西安寺路往返。父亲还请他到乐添兴吃过一次饭。

   求  职

   由于祖父早亡(1937年得霍乱暴死),在祖母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的想法影响下,更主要的是在家庭生活的重压之下,1941年夏天,14岁的父亲(现在来看,只是上初中的年龄),经他大舅舅黄甄圭(住上海新唐家弄226弄3号)介绍,来到上海昌明钟厂(胶州路419号)做学徒。大舅舅代交了50元保证金,这个保证金,爸爸在1947年7月20日还给了大舅舅,那时与乐俊尧同为学徒。1944年8月满徒时,因为不答应资本家不给工钱再服务一年的要求,先后考到上海大公机器厂(江浦路1001号)、晋隆电机厂(在静安寺)、南京修械所(沈福林介绍、纪炳文也是这个时期的同事)当车工。1946年6月12日,又经大舅舅介绍,到上海振兴毛纺厂染部做修机工。爸爸那时的一个地址是:徐家汇路491号,张君常。1950年2月开始,刚解放不久的上海,遭到了国民党飞机的几次轰炸,工厂停电,大批产业工人陷于失业状态,许多工厂遣散工人。经大姐夫顾祖恒介绍,10月12日,父亲来到济南第四机器厂工作。

  奋  斗

    父亲14岁就开始奋斗了,确切地说是谋生。1947年,在大姑和大姑父(夫妻都是地下党)的鼓励下,爸爸不断地在上夜校,限于工作压力和生活压力,上的断断续续的,主要是学英文和国文,“以前的高才生现在只能在及格线上徘徊了”。父亲还每天坚持写小楷,记日记,我感觉这是个了不起的举动。一个普通工人,当时每天工作11个小时,一般都得做“延长工”,实际上得干14个小时,还要经常地做“礼拜工”,工作强度特别大,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父亲还能积极上进,买《大众哲学》《青年人生观》,十分难能可贵,更重要的是给我留下了一笔重要的精神财富。现在,在父亲去世三年后,我才真正地明白,父亲为什么给我的感觉一直很乐观了,他似乎从来不发愁,那是因为:他过去受的苦难太多了。

   父亲发愁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一次,那是1990年10月份,21号是个星期天,侄女在家跑来跑去的瞎玩,突然她跑到妈妈跟前说:“奶奶奶奶,我老奶奶快死了。”当时妈妈很生气:小孩子瞎说什么,老奶奶不是好好的嘛。22号,父亲心事重重地找我商量,他说:“你奶奶对我说,她说今天死也行,明天死也行,我担心你奶奶是不是要瘫痪呀?”我说:“你不用担心,要是真不好了,在床上起不来,我和你一起伺候奶奶。”其实祖母一直都是自理的,除了老年青光眼看不见东西,别的没什么毛病。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23号早上,祖母还吃了一碗饭,到中午快11点时,我看到奶奶的嘴角在流血,赶紧找来医生,祖母其实已经走了。

   1947年快过年时,祖母让人捎信,让孩子回家过年。父亲已经6年没有回宁波老家了,父亲觉得:“乡下人的眼光多势力,我没有钱,绝不愿回去。”他是怕人瞧不起呀。

   留在上海过年,去了大舅舅家,按照大舅舅的意思,又去了十一年不登门的小舅舅家,主要缘由是去“拜外公外婆的岁像”。因为父亲那时能自立了,我“不靠别人吃饭”,“也得到了例外的客气”。后来,小舅舅的一个女儿嫁给了父亲工厂里的李先生,这个李先生是染部主管,是父亲的直接上司,他可没有少折腾父亲。

   第二年过年时,父亲实在不忍心祖母的翘首期盼,乘“江雲轮”回到宁波老家过年。“大哥回家了!轰动了整个屋子,珊姐、养吾都出来了,拎皮箱的、拿铁床的,顿时热闹起来,祖德长这么高了,真也不认识了”。一家人欢天喜地,特别高兴。还见了董文波、他哥哥学暄、姐姐菊菊,范家婆婆、祖训叔一干人等,“又到了亨六巷当年的老房子”,踏上了“那熟识的红石板、青石板,我的父亲、我的祖父都曾在这些石板上留下了数不清的足迹,还有右边那拱卫的大石桥,我幼年曾经在这桥边钓鱼,在这河里划船”。

   初一那天,父亲“先到老屋大厅去拜像岁”。面对着老祖宗的遗像,面对着慈禧太后御赐的“砥德砺才”牌匾,父亲说:“我在外面做事情,不出卖朋友,不伤良心,贡献自己的心力,服务社会,挥洒自己的血汗,换取生活,和饥饿挣扎,抗逆流前进,我无愧于心,对得起老祖宗,我还该继续的”。老屋等一会,“大家集合了乘船到祠堂去拜祖宗”,当时“人比七年前少了四分之三”,因为:很多张家后人都去外面谋生了。

   足  迹

   在上海工厂的那些年,大木桥、大木桥路、徐家汇、徐家汇路、襄阳路、襄阳南路、外白渡桥、黄河书店、愚园路、霞飞路、爱多亚路、北京路、八仙桥、派克路、七浦路、打浦桥、中正公园、中正南二路、狄思威路、库伦路、杨树浦、建国东路、福州路、平凉路、临青路、永德里、锦德里、南阳桥、林森路、林森公园、林森中路、求益书店、复旦大学、震旦大学、新世界、永固商场、红宝商场、金都大戏院、杜美戏院、皇后大戏院、黄金戏院、南市、泰山路、四川路、上海路、华山路、五原路、恩派亚路、雁荡路、思南路、复兴中路、复兴公园、金陵路、善镗路、二马路、前线日报、新夜报社、长乐路、沪西、长寿路、建业里、曹家渡、外滩公园、老西门、南京西路、土山湾、兴安路、亚尔培路、复兴园、迪化中路、新新街、中华路、大富贵酒家、东长冶路、新闸路、城隍庙、金门饭店、恒孚印染厂、顺昌路、庆福钟表店、西藏路、鸿翔车行、东馀杭路皇母宫、庐家湾、吴淞路、亚尔培路、日晖巷渡口、北蔡镇、浦东、虹口公园、河南路、河南中路、龙门路、龙门书店、提篮桥、庐家湾分局、常熟分局、永嘉路派出所、周浦、锦得里、洛阳路、陕西南路、菜市路、金陵东路、海宁路、中山公园、交通中学、唐山路、肇周路、绿野饭店、思南路、山东路、胜利照相馆、东长治路、斜徐路、圣兴街、新华药房、四明银行、国货公司等等都留下过爸爸的足迹。

   娱  乐

   父亲的特点:比较高傲,不肯向富人低头,爱学习,悟性高,肯钻研,有毅力,有点成绩会目中无人,嗓门大,能喝点酒,对富人非常痛恨,包括自己的亲戚、族人。当年家中遭难,生活极其困难,他被祖母派去向族人求点施舍时,受到了许多的白眼和冷嘲热讽(2022年2月17日补记,二叔和三叔因为没的吃,吃酒糟后中毒,双双躺在路边,过路的人都说,这两个小宁(孩子)快死了);父亲的小舅舅对自己的亲姐姐像陌生人一样的态度,也让父亲非常之不爽。

   当时的工人阶层,因为生活穷困,工作异常的单调乏味艰苦,常有偷盗、豁拳行令、赌博、“吃豆腐”的事情,还有的会有事没事的干些“狗皮倒灶”的事。特别是聚众赌博,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宿舍里上演,“三天倒有两天是通宵,工会的负责人,现在成了赌台上的忠实干部”,大呼小叫的,搞的不赌博的人睡不好觉,爸爸非常愤怒,大发其火。一些本质不错的很年轻的工人也参与其中。哎。

   爸爸的娱乐不多,有时打打乒乓球(土制的乒乓板。张政馀四明银行的回忆文章中,也有几处提到打乒乓球,我觉得很亲切,张家人很多会打乒乓球,我哥就是一把好手呢),在马路上踏自由车(自行车)疾驰,看新上映的电影,参加过高承尧、王颂瑞等同事的四五次婚礼,有时和工友喝点五笳皮、绍酒,借酒消愁。有一次到曹家渡刘文宝家里喝酒,“‘江阴名酒’实在名不虚传,黄澄澄、蜜蜜甜,喝在嘴里,喜在心里,不知不觉的一碗又一碗,到后来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几碗,这时候我觉得勇敢得多了,有话敢说、敢笑、敢骂。我心里很明白,酒吃醉都是假的,哪个醉汉会买一只棺材抬到家里?”

  痛  苦

   “一向以来,被压迫的劳工大众,就是这样生活着:做一天,吃一天,家无隔日粮”,当时工厂的工人们“整天到晚,汗流浃背的生活”。工人最怕的就是生病,小病还好,抗抗过去了。要是不幸生了大病,基本上就要失业了。生病请假有制度:“停一天要扣两天的工资”,你必须找人替工。“就算像我不生病,每天像牛马般的做到关饷。钞票领来,只两个转手就‘没得’了(指汇家和买东西)”。

   1948年6月15日:“吉彩姐这次生了这许多日子的病,又用了许多钱,她虽然没有讲,经济的拮据可想而知,我该义不容辞的帮她。晚上放学回来,我交给她300万元,她始终婉却着,我对她说:只有穷人才能懂得穷人的痛苦,这些你收下做路费吧”。后来,她病愈上班一段时间后,把钱还给了父亲。

   父亲那时经常眼睛痛,1948年3月21日,左眼又有些红了。刘文宝说:“有毛病要好好地请个医生看一看,吃几服药调养一下”。父亲可不是这样想的,“提起那位厂医,一肚子的气变成了二肚子。假使现在去看,他一定会问,几时发起的?有几天了?早些为什么不来看?打着标准的江北官话,一顿排头一吃,再服服帖帖的替你滴两滴眼药水,最多再弄几颗不二不三的万用药丸吞吞,好了,去吧。这样的医生找他也是多事。大姐叫我到外面,去看眼科医生孙镜阳。工作时间,请假第一件麻烦,还要挂号、侯诊、付钞票,还有不一定马上会好。穷人,还是省省吧”。这就是当时普通工人的心理状态。

  上海振兴毛纺厂的经理是薛祖恒、厂长是朱文焕,还有一个杨绍震副厂长,常州人。工厂大约有300多工人,男工女工都有,女工中有个H君,和父亲特别地谈得来,他们经常在一起说话,交流思想,接触比较多。H君茕茕孑立,孤苦伶仃,“思想没有寄托,灵魂没有归宿”,一直“想找个能指引她的领导者”,“不止一次的隐隐约约地示意着我”。她对父亲说:“在这个环境中,只有你才是最能了解我和关心我的人。”父亲劝她该找一个归宿了,她说:“人海茫茫,社会险恶,叫我到哪里去找呀”,“我现在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小舟,随波逐流,到哪里是哪里”。父亲非常同情她的“幼稚、坦白、真挚、以及坚强的学习精神”。可是他们“之间始终维持着相当的矜持,她不来招呼我,我也绝不会理她,在厂里碰到了,笑一笑,点一点头就走了。”父亲曾经想“用一席话改变她灰色的人生观,可是结果是失败了。”H君悠怨地表示:“送上门去是不值钱的。”后来她离开了这个工厂,回到了浦东。父亲对她不曾有超出友谊的表示,只是把她当成亲人一样的来对待。

   1945年后,大姑、二姑、三姑都已在上海生活。祖母和二个叔叔依然在宁波老家生活。父亲目睹了二姑姑柴米夫妻的生活,两个孩子的出生,给二姑带来了失业,夫妻二人牛衣对泣,过得很艰难,“结婚太可怕了”是父亲当时的感受;目睹了三姑的家庭战争,“二眼泪注注的”,三天两头地被打骂。“可是,我还正有我的理想,我可不愿使我以后的生活就为面包的获得,失去了真意义,何况在物质条件与日俱下的现实下,更不愿串演这种平凡的悲剧中的主角。”那时的父亲,生活上捉襟见肘,还要照顾祖母和两个弟弟的生活。父亲特别怕失业,“因闹罢工而被开除致失业所尝到的痛苦,使我不敢追忆,还有家里的妈和弟妹们再靠些什么呢?”这可能是父亲不想过早地进入婚姻生活的一个原因。

   那时,“物价拼命的跳,大天的涨”,1947年,“2月份,我的收入是36.7万元,可买呢绒五码半,10月份收入是179万元,只能买呢绒二码半还不到。”到1948年1月份,工资是317万元。然而“法币身价与时俱贬,放着干嘛,赶紧脱手啊,先汇家270万”。4月份工资涨到702万了,象塑料发泡一样发毛。由于工作紧张,不好请假,“晚上放了学又来不及,差不多连去买东西的时间都没有,而等到星期天会贬值很多”。蒋经国到上海打老虎,推行金圆券,“金圆券不能在手中停留,要将它立刻化为物资,否则吃亏就是活该”。后来,实行限价,造成了黑市,1948年10月,上海成了一个死市,抢购风风起云涌、势不可挡,从绒线开始,“接下来就抢购呢绒、棉布、百货、日用品等等,再到后来连锡箔、寿衣、棺材,死人用的东西都成了抢购的对象。”恐怖呀。1949年3月31日,米价8万一石,到4月5日,就成19万一石了。这样的日子也确实难过,国民党政权不完蛋才怪呢。父亲每次汇回家的钱,等到了宁波差不多就贬值一半了。

   要说那时绝对的一无是处,也不见得。当时的大上海虽然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也举办过农业展览会,在文化教育上也是领风气之先,有其独特之处。二叔叔当时就说,宁波没有夜校可上,他想来上海做事。另外,在8月27日孔子的诞辰日(现在说孔子的诞辰日是9月28日,8月27日是不是说的是阴历呀),还放假一天呢,这个做法真是不错,今天应该借鉴,现在端午节不是也放假了嘛。不过,端午节放假有点想后发制人的意思,是在用周易八卦图案做国旗的韩国,在联合国申请成功了端午节为他们国家的世界文化遗产后,才有的中国人端午节放假一说。孔子的诞辰日为什么不放假呢?孔子的地位总比屈原高些吧。

  名  录

  从1947年到1950年,父亲认识和接触过的人有(部分): 

  张省三、张如观、张祖训、张建新、张  筠、张小美、闻忠仁、宋友林、刘文宝、乐俊尧、高永尧、黄根大、蒋吉彩、顾金根、陈鹤卿、杨力生、纪炳文、史鸿康、王颂瑞、懂学澜、王震宇、王振猶、陈林康、沈寿恩、孙  伟、傅立樵、唐裕明、司兰生、戴元成、李朝祥、钟子义、杨绍震、杨炳成、周顺汉、戴通良、李振华、谢顺生、汪贤孝、赵青田、田树德、赵德顺、谢公盛、徐继业、朱景斌、李玉棠、顾德祖、鲁小林、吴祖根、吴梅生、姚锦如、黎青生、黄国梁、童华鹤、俞锡芳、任志杰、严金郎、朱文标、乔  装、洪就连、关子申、杨立人、林星甫、王春槐、高承尧、储  强、陈佩芳、朱  炳、唐义新、张翠英、沙延贞、蒉和来、方如升、蒋  英、黄洁如、张三妹、杨志棠、江恒松、赵秀芳、赵亦农、张银娥、顾正章、施振芳、许炳山、蔡梦周、徐  洁、胡秋原、谈小根、丁荣恒、朱  斌、杨炳盛、唐君义、尤秀娥、张志英、陈永祥、汤桂芬、李凤定、金家骧、顾树琴、周宝林、黄仁齐、池永炎、陈真和、张筠倩、曹惠珍、陈宝珍、杨保荣、黄瑞堂、黄锦堂、黄雲生、黄次法、黄荷凤、许玉秀、顾寿敏、李根江、蔡镛鑫、姚兰珍、朱秀凤、阿丽丝护士

 这张照片应该是我父亲在上海时的照片(1950年前),右二为我父亲张庆恒

   解  放

   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父亲积极参加护厂运动,情绪高昂,忙得马不停蹄、不可开交、夜以继日。5月20日,“照理,别的厂都由厂长来领导的,我们倒变成皇上不急太监急了。于是,我草拟了一张激昂的公函,征求职员参加,晚饭后集合了报名的工友开会,分划了救护队和纠察队,两个队的负责人也选好。”5月21日,“参加的人数,名单,由好几个人帮同分划抄录,编好了组,是纠察队六组,救护队四组,消防二组,总数有一百多人。”每天组织大家巡逻,保护工厂设备不受破坏。5月25日,“天亮了,人民盼望的天亮了,英勇的人民解放军进入市区,大上海解放了,人民翻身了啦!工人、无产阶级作主人啦!”也许是太激动的原因,父亲把这一天的日记时间写成了“4月25日”,之前之后都写的是5月。

   5月30日,上海振兴毛纺厂会员大会召开,父亲被第一个提名,按照表决方式,最后一个表决,在300多人的大会上,几乎是全票当选举为上海振兴毛纺厂工会主席,这是父亲很骄傲、很自豪的事情。11月27日,父亲又被选举为上海毛纺工会委员。那几个月,父亲经常参与组织工人去搞大游行,有时会冒雨游行,工人翻身做主人后,喜气洋洋,热闹非凡。当时的工厂主要是三方面的力量组成,共产党的代表蒋英,实际上掌权,资方代表杨炳成厂长,再就是劳方代表工会了。但这时的工会和旧工会已经明显不同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与厂长分庭抗礼,至少杨厂长在表态上已然很客气了。

   也许是有某种关联吧,1949年12月6日,父亲工作时突然发生了意外事故,在修理缩昵车压板轴时,脚下的搁板突然断了,父亲身体向外重重地摔下来,左上臂骨折,旁边的王春槐大吃一惊,急忙送往广慈医院。天主教的法国嬷嬷为父亲打吗啡针,林医生和法国医生等五六个医生操着听不懂的法语,共同为父亲动手术,左臂上被打上了马蹄形的钢条。很多同事轮流着请假来看他,姚爱琴、顾树琴等还像亲姐妹一样地给父亲喂饭,让父亲非常感动。

   恋  爱

   在这里,父亲遇到一位L护士,是位洋楼出身的富人家的小姐,后来她成了父亲真正意义上的恋人。奇怪吧,一辈子痛恨富人的父亲,最好的朋友董文波就是富人子弟,现在又爱上了一个富人家的小姐。病房谈话中她说到,“准备去嘉定替三万多患血吸虫病的解放军治疗”。父亲说:“那好极啦,为解放军服务是顶光荣的。”L说:“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医学界是顶中立的,解放军喊我们固然去,国民党叫我们也是一样的去。”父亲愕然,无言以对。不过父亲出院时,还是忍不住在晚上12点,在L值班时,给她第一次打了电话。

    1950年10月9日,父亲离开上海,来济南第四机器厂工作,到1951年5月5日,7个月时间已经收到L的25封信了。

   1951年春节,父亲回上海过年,2月12日,和L两人去南京路“先施公司兜圈子,L问我要什么?我什么也不要。出来到国际饭店吃饭,还是那三只菜:什锦冷盆、糖醋排骨、三丝汤,她要我像第一次那样痛快地吃,可是,我没有第一次时的那个心情,吃不下”。L好像是家中唯一的宝贝女儿,她“梦境中嫁给了一个带帽子的工人”,她喜欢父亲带帽子的样子,她“绝对不要嫁给国民党的军官,因为军官哪有不贪污的?”回济南后,2月17日,L信中说:“为了爱你,我听到了从未有过的批评。为了爱你,我要离开。”4月2日,父亲收到L从杭州发来的信,“她玩了灵隐、北高峰、岳王坟,荡过三潭映月,说是名不虚传的胜地,她说‘你一定不会忘记今天是我的生辰日,真想不到21岁生辰在霞飞路绿野饭店,22岁生辰却到杭州天外天吃饭了。为了纪念我的生辰,我用一刻种,给你写封信。已经让丽苹骂了,因为有的人已经睡着了,她们笑我写情书这么勤奋,其实真是天晓得’。”后来L积极请战,去了东北通化市,参加了上海志愿医疗队4大队。路过济南时,她下车在市里转了半个小时,但是没有通知父亲知道。

   父亲来济南工作后,特别繁忙,除了正常上班,还要加班加点,为志愿军捐献飞机大炮;还是党的宣传干事,负责工厂的新闻报道,经常在《劳动报》、《大众日报》上发表文章,宣传济南第四机器厂的新鲜事;还是工会干部,负责漫画、宣传画、开大会的标语口号(父亲学大字、学漫画非常快,原来是练小楷的)的制作、包括会场的布置、借扩音器、话筒等等;他还特别善于学习,来济南不出三个月,就学会了济南话“拉瓜(聊天)”、“捣古”、“拔腚(走人)”等方言。

   1952年2月3日,父亲收到了L的信“当我看到这熟悉活泼的字迹时,我在猜想,这次该寄雪景照片来了,我赶快把信打开,有了,小小的一张全身照,她,抗美援朝前哨的白衣战士,我最可爱的人,胖了,锻炼得更美丽了,她带着大皮帽子,穿着大衣,很厚的大衣。她告诉我服务期到二月底结束”。

   L由东北返回上海,将路过济南,父亲接到L的信,从3月9日开始,到16日,在济南火车站连续等了七天,期待那激动人心的重逢时刻,只有12日那一天,工厂惩治贪污份子,工作脱不了身,没有去。3月9日,“呜!的一声火车叫把我叫得神经紧张起来了,如果她现在到了怎么办?我几乎不敢相信车站服务处说的‘七点五十一分到济南’。我一骨碌翻身起来,洗洗脸,兴冲冲地一口气跑到火车站,大钟的指针才到六点十八分。”那些天,火车站的人都认识父亲了,“每天来接客人,老是接不到”,父亲自己都觉得很好笑。直到第7天还是没有等到她,“今天去等了第十次列车,回来的路上,脚步异常沉重。”

   3月29日后,父亲的日记突然中断了三个月,7月6日重新开始记。从那往后,再也没有看到对L的任何记载。

  父亲1951年的日记本应该是L送的,是“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的精装版。扉页上有她的笔迹,我觉得还可以吧:“写下了这一年的生活斗争史实  君常同志惠存   朱秀凤 一九五○年岁尾。”

   以下为济南火车站:

   2012年1月7日补记:L后来嫁给一位医生,她大约是1930年生人。如果到现在,应该有82岁了。

分享

0

阅读(85)┊ 评论 (6)┊ 收藏(0) ┊还没有被转载 ┊ 顶 ┊打印

已投稿到:排行榜 圈子

前一篇:清代官职及品级

后一篇:张善元(兴大房)墓碑全文

评论重要提示:警惕虚假中奖信息新!用微软Live Writer离线写博文关注每日最热门博客

[发评论]

· 

newsmorning2010-07-26 17:19:05[回复][删除][举报]

你把我爷爷的日记仔细整理过了,我还想以后我有时间来做呢,你比我抢先一步哈侄女

· 

新浪网友2010-07-27 15:53:42[回复][删除][举报]

回忆祖上的往事有时也是一个乐趣,同时给后人留下一片记忆。顶一下!白六爷

· 

jijq93932010-07-27 20:13:09[删除][举报]

谢谢白六爷,是的,我就是有这样的用意:给后人留下一片记忆。最好是信史。慎思

· 

新浪网友2010-08-06 17:12:12[回复][删除][举报]

我也来顶你一下,呵呵~   应该还没写完吧,继续啊也就这篇文章看着还蛮有兴趣,其他博文都太枯燥了。继续,学究张--应该知道我是谁

· 

jijq93932010-08-07 16:36:14[删除][举报]

应该知道我是谁,谢谢你慎思

· 

凡人2010-08-11 11:03:11[回复][删除][举报]

我与大舅的感情很深,但大舅的过去我却知之甚少,有幸在此知道了这么多,这让我对大舅有了更深的了解,也看到了你付出努力和心血。谢谢你!永平

你可能感兴趣的:(父亲张庆恒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