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有晚霞

廖大爷喜欢在打球的时候叫我哥,我们俩一般情况只是默默打球,并没什么过多的交谈,只是在我偶尔走神的时候,她气愤地喊:“哥,你看球!”

是的,我又去趁她捡球的功夫去看旁边的爷爷了,他那荧光绿的短袖太扎眼,我一下子就循着声音将视线定格在他脸上,直到我的脸吃了一记闷球。

“你大爷...”忍住了,没说出来。

我所看的那位爷爷是个美髯公,浓眉大眼那种,头发灰白,虽然不那么浓密但也不至于太稀疏,不胖不瘦,体格看起来很健康。每天晚上七点左右,他和老伴一人推个自行车来这边打球,除了刮风下雨天天如此,雷打不动。

他的老伴是一个秀气的小老太太,喜欢穿一件深蓝色的短袖,显得皮肤越发白皙,身材微胖,有很多白头发了但是没染,总是微笑着和人打招呼,但是声音又小,是个有点儿羞涩的,温和的姑娘。

爷爷每天的使命就是给老伴儿拉球,然后奶奶扣下去,爷爷再拉,奶奶再扣,如此,循环一个多小时,天天如此。偶尔奶奶球没下有点儿沮丧,爷爷就会皱起眉头,像犯了错的小孩儿一样说:“哎呀,都是我刚才没有给你送好,不着急啊,慢慢来,慢慢来。”这个时候我总是忍俊不禁,因为其实他自己看起来比奶奶还着急。

经常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喜欢穿浅墨绿色短袖的大爷,瘦高,皮肤偏黑,说地道的长安话,喜欢聊房地产,说当地的房价,谁家的拆迁款,政府又有啥新规划。因为总是一个人,所以只能找或者等落单的,没人的话就坐在旁边栏杆上抽烟。

偶尔等太久不耐烦了,他会递上一支烟给爷爷,说:“老哥,你坐那儿抽根烟歇会儿,叫我跟我嫂子打一会儿。”爷爷不好推辞,就顺势往旁边的案板上一坐,把烟点着,默默地抽两口过个瘾,又掐掉。

“嫂子你不管,你使劲儿打么,怕啥里。”瘦高大爷边打边说着。刚掐了烟的爷爷紧跟着说:“就是的,不怕,使劲儿打,下不了就下不了,反正你打过去了就不用捡球了。”然后奶奶就害羞地笑了,我也跟着笑了。

“嫂子这水平可以,我老哥给你练得不错。”可是大爷刚说完这句,奶奶就错失了一个非常好的球,或许是累了吧,于是奶奶就说不打了不打了,打不动了。然后爷爷就取笑奶奶:“还说参加国际比赛呢,这就放弃了,连x大都走不出去。”转头就黑了大爷一句:“你看你给你嫂子发的外啥球,起开我来!”

瘦高大爷一脸黑线,识趣地走了。刚好另外两个大爷正往进走。奶奶笑着与他们打招呼:“来了啊,好久没见呢。”爷爷跟着附和,两位大爷热情地回应。一位叫赵师,一位没听见姓啥,看来都是球友,老相识。

不知姓氏的那位大爷是个可爱的小老头,穿白色衬衫短袖,刚从老家回来,说屋里的樱桃熟了,美得很。赵师话不多,球技很好,白衬衫大爷常常吃败仗,但是他也不难过,依然乐呵乐呵,分享他的故事。

赵师打着打着也打开话题,但是依旧慢言,偶尔一两句话被白衬衫大爷哎呀、哦、嗨呀等语气词完全淹没。白衬衫大爷接球的时候总是表情连着声音都特别用力,然而每次都是无奈地看着球上我们的案,然后憨憨地笑,露出一口白牙,眉眼跟着舒展开来。

于是我们也没法儿打了,只好帮忙捡球。有好几次正好碰上奶奶也捡球,差点撞上。这个时候爷爷就又皱起眉头来,看到我们相安无事,又慢慢地放下紧张,脸上再慢慢浮起笑意。有时他也会夸我打得好,我只好笑笑不说话。当然这是很多天之后才有的对话,他大部分时间目光都在奶奶身上,偶尔看看周围而已。

有一次爷爷正坐在案板上歇着抽烟,吸烟的动作让他眉头有些皱,但是脸上却十分平和。他的目光随着来来回回的球转动,又不时跳脱出来看向奶奶。这时候快要黑掉的天边突然亮了起来,微弱地红光打在他脸上,那是一抹晚霞。我正好扭头看到,心一下子被某种东西击中,突然出神,想起外公。

我的外公,自我记事起就也是一个美髯公呢。他要是在,今年该快九十了吧,也应该是一个护妻的老头儿,过着这样快乐的小日子吧。如果他在,这时候也会有道光打在他脸上,而他应该摸着自己刚剃的头,笑着皱眉头嗔怪我:丫头,看那边飞过来的网球,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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