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伯跟着大伙儿跑起来,他听到有人在后面嚷一句,“你给我快点,磨磨唧唧要不要命了。”刘大伯心知这并不是在怨怼自己,但还是慌里慌张地加快脚步。
一颗小沙石在尘土飞扬之际落入大伯的鞋缝中,咕溜溜的滚到鞋里头去了。这刘大伯刚开始还不觉得什么要紧,也没功夫脱下鞋倒出那东西,可步子快了,石子越是硌脚。
“哎呦!”刘大伯稍不留意便狠狠摔一跤,吃了一脸的灰土。
从后头赶上来的刘二伯跑呀跑,浑浊的粗气从鼻孔里喷出,他咧开嘴喊着,“小刘啊,你爸在后头摔着咯。”
前头的小刘听了立即回头一看,果然没看见自家亲爹,他赶紧掉了方向跑回去。
“爸,还能走吗?”小刘小心将父亲搀扶起来,欲有把他强行拖起来背上肩赶紧离开的念头。
“不打紧的。”刘大伯摆摆手,故作坚强的就着儿子一只厚实臂膀重新站起来。
“哟,你们父子俩怎么了。”打后面传来一老大爷说话声,他正拄着根拐杖步履蹒跚地快步走来,那瘦弱的背因身子骨累得不行而曲曲的弯着。不过老大爷当下没敢停住脚步,这回可再也不能和以前那样逮着新奇的事就八卦的问东问西,他现下管不着人家父子俩在干什么。
老大爷虽然没问,但心里还是在琢磨缘由,好奇心催使他悄悄打量一眼,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老大爷立马缩着脑袋转回去,脚步更加卖力的往前。他嘴巴里碎碎念,“我要赶紧走,赶紧走。后面·····很吓人的。”
小刘敏感的神经听到了老大爷的自语,他见人群已经走远,自己和父亲已然成了落单的俩人,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一阵野蛮的大风从路那头吹到这头,呜呜的风声萧瑟逼人,让小刘浑身寒毛一抖,也不管父亲愿不愿意,大臂一挥,就将人扛在背上匆匆忙忙地赶路。
他们离去后不久,四下扬起一尘灰土,荒无人烟的小路上笼罩起毛骨悚然的幽森。昏暗的黑夜乌压压铺散下来,随着那条小路曼延,尽头有一村子,一屋一屋的房子错落而立,每一所屋子渐渐被这浓黑的夜晚吞没。村上一星灯光也没有,透着死一片的寂静,在这死亡气息浓重之地影影绰绰有一无生息的黑影在摆动,晃晃悠悠,就像一具断线的人偶,失去控制的手脚诡异的摇摆不停,突然挂起一阵森森然的怪风,那黑影弯曲的手指下落落几滴液体,在黑夜之中辨不出是什么,但飘出了一股湿濡的血腥味。
“快,快,快。后面的赶紧过来。”村长指挥大家停下来。
这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许久未修葺的墙面落下一大块的墙皮,使得原来的红色墙面变成红一片白一片的丑态。这栋楼有五层,每一层窗口亮起温馨而白亮的灯光。
“你们什么人啊。”一个体格健壮的年轻男人张开大胳膊,搁那居民楼大门口一站愣像一门神,他挡住了那一干人要进去的路,嘴巴大张便粗里粗气的喊道,“干什么都,你们想干嘛。”
打头的村长离得那男人较近,他恳求男人今晚发发善心,让这些人都进居民楼找人家住一晚,天一亮就走。男人死活不同意,心恐这帮人会对几十户居民们图谋不轨。
人群里一老婆婆摸了把泪挤上前对男人说,“求求你了,我们走投无路了,我们村子有古怪,实在不敢待下去,你要是不信。我,我有熟人在这里,我一老姐姐就住这边,姓赵。邻亲里都叫她赵老婆子,住一楼那的,你现在就可以找她问去。”
那男人摸摸下巴,盯着那老婆婆看半晌,察觉到她不像说假话的样子才松一口气。
“村子什么古怪,莫不是你们一群人都是跑出来的村里人?”
村长走到那男人跟前,向前倾了倾身子对他耳语,“我们村子被一死人模样的东西弄死了十几人,那些人跟鬼上身一样活了,见人就吃,这不没了法子全村人才逃了出来。”
男人听了眉头一皱,闷声不说话。村长以为男人不肯放他们进去,双腿一曲,就跪在了地上,“我求求你了,我们一村人能活下来不容易,现在赶了一天的路早就累得不行,你让我们待一晚吧,求你了。”
旁边的村民们见村长跪下也纷纷一起下跪恳求。
男人再怎么冷漠也被这大阵势吓住了,他赶紧将村长扶起来答应他们暂住一晚。
村长感激不已,他弯下腰一个劲地道谢。男人慌忙搭手将他扶直了,“你们现在都赶紧进来吧,天也晚了,我马上要关大门了。”
一群人满脸欣喜的走进居民楼,等到人都进来了,那男人将手里的大铁锁将门从里面牢牢的锁上。锁好门后,男人转过头叮嘱村长,“你们这些人还是别打扰其他户人家,大晚上的别人可能不肯接纳你们。二楼外间有一屋子今天刚空出来,你们就挤挤凑合一晚上吧。”
“谢谢,太谢谢了。”
男人咳嗽一声,不好意思的继续说下去,“你先别急着说谢,我还没把话说完,其实这房间之所以会空出来也是今天刚死过人。”
“啊!”村长脸色吓得惨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放心,死人已经清干净了。你们就且住下,反正也不过一晚上。”男人怕村长不肯愿意,便板起了一张黑脸。他之所以大晚上守着居民楼也是因为发生了这件离谱事,一整栋的人都没一个出息的,单单派他一人来看门。
村长着实无奈,见男人不肯松开便只好将这件事传达给大家。听到的人都为之胆颤,这才在村子上经历一件惊悚的事情,好不容易跑出来了,怎料又碰上这种晦气。
村长用男人给的钥匙打开了房间门,里面还算宽敞,但一次性容二十多人也比较为难。就算今儿晚上找到了住处,摊上这么个地方料定谁也睡不踏实。
·
“爸爸,你看。”一女孩怯生生的拉住父亲衣摆,她露出个脑袋,脸却向着手指头指的方向。
女孩的爸爸顺着视线看到距离一米处远的桌面上刻了一些歪歪曲曲的字。这是一句歌词呀,几年前较流行的一首情歌。
女孩的爸爸不以为然,拉开躲在身后的女孩埋怨起来,“不就是一些字吗,别烦我。”
女孩被动的退了几步,她只看一眼桌面上的字就觉心里不安。这应该是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刻下的,女孩记得这句歌词,有一位爱听歌的大姐姐曾告诉她,听多了这首歌的人总会有点问题。这首歌寓意不好,平常人看不出什么,但看多了歌词的人就知道哪里不对劲。
一些年轻人开始收拾这间屋子,其他人在这限定的小空间里待着也碍事,一个个的都来到了外头走廊上,走廊有些昏黑,一盏灯也没有。每户居民在自己屋子里安静的待着,没有一个出来的,走廊上静悄悄,配合着时而吹来的冷风,有一股骨寒毛竖的感觉。不过好在这里是人可以安生待下去的地方。
女孩走出来后,看见村长也在外头,一些年长的村里人包围着他说东扯西,都是围绕今天的事而言。女孩听得无趣,左右走动起来。她突然看见一个比自己年长的女生站在走廊另一头,穿了一身素净白裙,柔顺的长发披肩而下,在风的吹动下衣摆随着腰间长发翩然起舞,这模样好似一个精灵,女孩即好奇又紧张,纠结了好一会才走到那边冲她打招呼。
“嗨,你是住这里的大姐姐吗?”
那女生缓缓的转过头来打量她,默不作声的看着,根本没有想要搭理女孩的意思。
女孩被古怪的盯着心里直发毛,她不敢说话,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女生身旁会有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她不敢挪动身子离开这儿,也静静地和女生一样杵在那里。
女生总算把头转了过去,看着外面漆黑的夜久久不说话。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的样子,她开口了,“我以前认识他。”
“谁?”女孩双眸发亮,兴致足足的听她继续说。
“你们那个房间刚死的人。”那女生嘴角勾起诡笑的弧度。
听到这女孩一下间头皮发麻,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那女生依旧接着说,“他死之前的几天还找我聊天,他说想见我一面。”
“你答应了吗。”
女生摇摇头,“我说我不想见他,他很坚持,呵,然后就这样了。”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吗?”女孩疑惑的问她。
女生盯着女孩看,眼睛直直的,嘴角还保持刚才的笑意,“我怎么知道。”
她没有转移视线,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你说他是真的要见我吗?”
女孩被直视的惊起一层鸡皮疙瘩,她低下头回答,“我怎么知道。”
“也许是真的要来见我呢。”女生双目无神的望着,在女孩低下头之际那视线便落在后面长长的走廊上,没有光,尽头是黑暗,依稀间只能恍惚看见几个村人在那间房间外头交谈时闪动的黑影。
女孩一愣,说话时没注意到声音带着丝丝微颤,“他要来见你?可是他不是······”
“小四,快回来。”
走廊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大呼,是女孩的父亲来寻她了。女孩过来的时间已经很久,她怕父亲担心,赶紧跑了回去。
“小四,你干什么去了。”她父亲等瞧见跑到跟前的人才大呵一句,挥起胳膊就要打上去,被旁边的村长拦下了,“好好的,打娃娃干什么。”
“这孩子不留神就乱跑,出事情怎么办,害得我找了老半天。”那男人也不再伸手去打闺女,手下狠狠使力拽着小四衣领将人提到身边来。他弯下身斥责她,“你刚才干什么呢,一个人站在黑不隆冬的走廊那边发神经呀。”
“没有,有一个大姐姐在那里。”
“瞎讲些什么,乱跑就乱跑,还找理由,什么大姐姐,你糊弄个鬼。”男人本就是气,他将小四又拖到身后,勒令她安分一些。
小四委屈的搓起手指头,真有一个大姐姐啊。她倔强的转过头去看那边,和父亲说的一样,果真没有人,小四吓得小脸煞白,双脚在微微颤抖,手指紧紧拉住父亲的衣摆,不消一会儿,那衣服都被抓的皱成一团。
走廊上聚集的人多了起来,好像全都在这,有一村民问道,“村长,你把我们叫出来有什么事吗?”
大伙儿骤然安静下来,挤在这走廊中等待村长的一声发落。
村长弓着腰,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心里五味杂陈,“哎,我们走吧,这里待不住了。”
“为什么呀,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住的地方。”“对呀,对呀”尽管这里刚死过人,但大家还是比较愿意待下去。
“我刚才在这居民楼四处观察了下。这里也古怪得很呐,虽然每户人家里头的灯是敞亮的,但我一间一间的敲门,一个回应的人也没有。”
“是呀。”刚才在居民楼大门口说话的老婆婆也插一口,“我去找我那老姐姐赵老婆子,竟然理都没理我一声,从门外瞧里头,别提有多安静了。”
“这······”大伙儿开始默不作声,一时间突然静下来,仿佛时间都被凝结住了。有一胆小的人抽抽搭搭哭起来,“你说这里会不会也出现那东西。”
“胡说,你闭嘴。”村长大声呵止他。
“村长,那要不我们走吧。”一些女人们也经不住再次看见那东西纷纷提议。
“对呀,走吧。”
村长迟疑一会儿说,“那,我去找之前那人拿大门钥匙。”
“好啊,我们陪村长一起去。”几个男人想知道个究竟,便主动要求一起去。
“我也去。”小四的父亲说道,身后的小四紧紧黏着他,她想要是爸爸不让自己去,那也要偷偷跟去。
“我们走吧。”村长看着这么多人陪自己一同去,心里也有了底气。他见小四他爹正拦开自家闺女,上前一把制止住了,“我们人多还保护不了一小娃娃不成,就让她去吧。”
无奈下小四父亲只好应下。于是六七个大人带着一小娃娃便冲那男人住的三楼过去了。
边爬楼梯时村长一边想着要是又和之前那样里头没人搭理,他一定吆喝着几个年轻小伙子把门撞开。
“啊,啊。”打前走的小刘突然定住了,脸色突然间煞白,嘴巴惊恐得张开了老大。
“怎么了?”村长停住了脚忙问他。
“快,快走,往下走,赶紧啊。”小刘大声喊着,自己也慌慌张张的往后退。
“怎,怎······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啊。”小四他爹感觉事情不妙,下意识用手护着身边的小四。
“别磨叽,赶紧往后面走啊。”那小伙子看见他们没动静,自己穿过他们往后跑。
小四他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很不耐的对他吼,“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从四楼下来一人,是······死人。”
小四他爹吓得手一软,松开了小伙子,他将手边的闺女大力一推,“你赶紧下去,往另一头的楼梯口走,我来拖住时间,快。”
小四懵了神,被父亲那股大力推得趢趗几步,她脑子里回荡着父亲刚才说的话,慌忙的往回跑。她浑身发抖,不知哪儿来的风灌进眼睛里,横冲直撞得迫使眼部神经一抽一抽的疼,眼角流出了几滴眼泪。
她跑在最前面,她想现在通知大家肯定还来得及,到时候拜托几位大伯伯去救爸爸。小四急急切切的来到二楼走廊,她站在那里呆住了。
冷清清的昏黑长廊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刚才齐聚在这里的人都到哪儿去了?小四又跑到房间里头找人,也没有。她瞪大了眼睛,愣在当场,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娃娃,他们人呢?”问话的是刚才打头阵的小刘,他也没看见其他的村人,面色极难看的挂在脸上。
“我,我不知道。”小四跑出来哭哭啼啼的说。
“乖,那我们先离开,走那边的楼梯。”小刘一拉上小四的手便带她快跑起来,这种紧迫的时候逃命最要紧,如果小四他爹没将那死人拖住,那大伙儿别说逃命了,就直接等死吧。
小四还小,加上体质又弱,跑了一会儿就没了力气。她全程被大力拖着来到了楼梯口,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爬上几阶楼梯,又突然地急刹车一般停住了。
“大哥哥,怎么不跑了?”小四转过头看他。
小刘抓住小四的手开始不停的发抖,嘴巴和面容一同变成惨白色。他视线朝上示意小四往那里看。
三楼的楼梯口一节白衣飘呀飘,地下一滩鲜红色血液顺着楼梯一阶一阶的往下流,热气从血液处往空中飘散,形成一股白雾,“滴答、滴答”血水落下的清脆声听得人胆寒发竖。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身体歪曲,脑袋倾斜,五官扭曲到恶心,简直就是一滩死肉混合着血水强行敷在脸上。头上胡乱披散的长发粘稠成几团,有一缕发丝毛躁地覆盖在脸上,陷进了那坨溃烂的血肉之中。那一身白衣被血肉染的刺目难闻,手臂像个机械部件似的无力垂挂在身体上,只有那五指四下无力的挥动,仿佛那手指关节被碾碎了一般。
小四被吓得惊悸不已,胸口剧烈的起伏,仿佛呼吸时喘不上气。
小刘才反应过来小孩子不宜看这种血腥场景,忙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安慰她别怕。尽管在说话时他自己也抖个不停。
“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快走啊,后面好几个死人要追上来了。”身后传来几个村人的声音,他们正往这里逃命。
小刘用另外一只手示意他们别往这里跑了,但那几人本就害怕的不行,哪里看得懂这个,嘴里又大嚷嚷,“后面有死人,你们不往前跑干什么。”
小四挣扎掉大哥哥的手,看到身后那群人的后面隐约有几个摇摇晃晃的黑影在蠕动,她又忙着在人群里寻找熟悉的身影,“爸爸,爸爸呢?”
小四的脸颊上流下两行眼泪,她扯动身旁小刘的衣服呜咽地问,“我爸爸怎么没跟过来?”
小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左右为难起来。
“咯吱、咯吱。”突然,楼上传来声响。小刘赶紧捂住小四的嘴巴。他小心的往上瞥了一眼,顿时吓得双脚发软,差点没跪倒在地上。
那女人头上的眼珠往下翻,露出大量眼白,而她的视线正诡异的盯着自己和身边的小四,已经看不出是嘴巴的地方咧出一个奇形怪状的恐怖弧度,就好像是,在笑。那女人的眼珠没有转动一下,直勾勾的眼神就像在锁定猎物一样,身体也开始缓慢移动,每一下都发出“咯吱”的声响,仿佛是一坨腐肉慢慢的被拖动,镶嵌在里头的骨头碰了地一样。
小四随着小刘的注意力往上看,几乎就要惊叫出声,这人她好像在哪儿见过,是她,那位长得好似精灵的大姐姐······
天,慢慢露出了一丝亮光,最后被一点一点撑开了全部。清晨和夜晚有着一样的安静,那栋居民楼静的不像样子,到处透着死亡的气息。
小四睁开了眼睛,看着外面光亮的世界,她想起了几天前的夜晚,那一场不寒而栗的遭遇,以及她快死时眼睛里闪现出一张陌生男人的脸,那是一张本该是死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