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见得为谁儿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

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

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

这一霎天留人便

草藉花眠,

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

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

    日头正炎,刺目光照还好只可走直线,不然萧苜也就寻不到这样一处阴凉地歇上一阵儿,她在楼前一块草地上找到楼地与光形成的三角区里头躲了进去,靠在一楼谁家阳台的栏杆上,一瞬间凉进心里头,不过小一阵工夫,身子便把栏杆温热了,再靠左稍挪了一挪位置,栏杆早不屑凉快她了,跟着热乎了起来,她也索性不动弹了,就这么靠着.

    屋里既闷,且潮湿,久呆也不舒服,索性就搬出来椅子坐,下楼时顺便从门头厅摸下一把扇子悠悠慢慢拖拖拉拉晃下来.旁有四五老人坐着闲聊,离得正远,偶尔低头窃语,即便没人也像是有人偷听一般讲着天大的近邻八卦.紧靠另一栋楼门口,一位身材伛偻的老头正倚靠着打开的大门,接着跟出来一条黄毛大狗,也正打着蔫儿,边张大着嘴巴边向外慢慢踱着,嘴巴张开之后就不关了,淌出来一条嫩红大长舌头,后脚刚出了门,便四腿一弯,坐下了.那老人家"嗳,嗳"了两声,也不再多说话,也不叫唤它的名字,任它懒着,自己就端着马扎一步一稳走到它身边,颤巍巍打开马扎的双臂,慢慢回身再坐下,两身影就这么默然端坐在楼前空地上,也是阴影里.有只脏白猫从阴影最始端往老人处走,看见那条嫩红大长舌头呼哧呼哧抖着口水,扭头寻别处窝着去了.夏日炎炎,晒得人影都不愿多动,只剩大树在旁,偶尔唰唰筛动几下便停下了.什么都是停滞的,唯有时间慢慢流动,日影缓缓倾斜.

    萧苜惯常的散着长发在背后,一任风吹挤搓,乱了也不打紧,只是正麻烦的是,总需要两手来把头发掖到耳后,紧紧好,服帖了,再继续靠在栏杆上搓着不去理.她和邻居不太熟悉,刚好搬来不久,逢着放假也不愿多外出走动,每日闲下的时光便是卧在沙发里看看电视,或是埋在沙发里听听歌看看书,偶尔下楼来换换气.家里仅她一人的时候她必是不大说话的,连自言自语的机会都不多.她惯于想,什么事情只在脑里翻腾,想得头脑发痒就狠劲唰唰挠挠脑袋,来个深呼吸,再继续想,天南海北的转,可眼神里也看不出究竟转到哪儿,还是直愣愣的样子,实际,故事已经百转千回了.她不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但不会很丑,至少你走在路上经过她的时候不会下意识再去看她一眼.她从没想过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因为根本没样子,她只留一种样子,给一个人.大概,一会儿就会见得到.他们总是约定好每天都见上几面,但偶尔他会爽约,他不是故意做这样的事,只是他一切的行踪,只靠她来掌控,而有的时候,她也掌控不明白.

    萧苜正迷糊,扇底风愈变微弱,后来,扇子干脆靠在她身上也犯起了迷糊,风也好,人也好,扇也好,一切乖乖顺顺的入了梦...

    他等得久了,头枕手臂,侧身卧在一块长石上,书一角搭落在地,手微微扶着,使得书没有落下.也不知他是睡下了,还是生了气不理她了.萧苜正浮在半空细细端看他的眉眼,笑意盈盈,快盛不住以致差点儿笑出声来.他感觉到了有呼吸在脸上一阵一阵缓缓的吹,眯起眼来,然后眼睛向上弯着依然没有说话,突然一把揽过萧苜的肩膀,把她轻轻捧放在草地上,她像是一缕柳条被风撩起,风止时,便停止了拨弄.萧苜仰躺在地上,张大了眼睛直直看着他,这样萧苜就知道了,他并没睡,一直等着她.心里有些温热的液体自头到脚流贯起来,萧苜立刻把双手手背覆在嘴上,不好意思起来.放下手后,萧苜嘴巴向后紧了紧,然后侧身从他手里揽过书来瞧,没有字,哪一页都没有字,也没有书名,萧苜再抬眼看看他,他已经整个身子都探了过来,五官一下对应上了她的眉目口鼻,他依然不说话,只用鼻腔后头自然吐露的一阵一阵的清气喷抚萧苜,他的呼吸同他的眼神一道从萧苜的额头,再到她的下颌,一顺扫了一遍,而后,他的呼吸又停在萧苜的鼻头上方,一双眼目若悬珠,直照进她的眼睛里,萧苜的眼睛无助般左右横扫了一阵,突一紧张,扔了书立刻爬起身,心脏嘭嘭嘭的向外敲,心门全打开."嗳,嗳.."萧苜紧着呼吸了一阵,最后拉了一个又深又长的呼吸再转过身,瞪了他一眼,但眼眉依然漾着笑意.

    笑意融融...整个笑意甜满了一个梦.

    萧苜醒的时候,慢慢微眯起眼来,深深吐了一口气,侧了头,又叹了一口气.抬手看了下表,梦,才不过十来分钟光景,但怎么之中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像是独自扫过了一圈又一圈的时针呢.究竟梦要做上多久才能维持完满又漫长的一生啊..

    萧苜只在梦里见过他,初次见过之后,她也就只想在梦里见他了,做了这许久的梦,有些是他自然而然的出现,有些是萧苜自己想象着他出现.萧苜从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从没有问过,他自己也从未提起过.她也曾经自己想过千遍万遍,可是哪一个似乎都不对劲,那倒不如没有名字罢了,这说不定就是最好的名字.

    他们见了面,说话的时候不多,至多总是几个叹词来来回回递着,总像在演默剧.不过,在梦里,说话的声音都是寂寞且空白的,就像是关掉了声音,只剩画面和字幕的影像,只是在梦里,他们的面对面更像是真实一样.

    有时候,梦就像是所有在恋时的情侣一样,分离初才想得起最美妙的细节.

    萧苜在每个梦醒后都慢慢倒了带重新细看一遍,但愈看愈不真切,偶尔他爽了约,这样的细节便像模糊成一团的影子在眼前晃动,一点都抓不住了.他到底只是一个单独的存在,故事并不如意想中那么清晰圆满,他就像是在众多模糊的影子中突然聚焦的清晰一点,单单那么的突兀,那么的孤单.时间把他单独雕刻出来,支楞在记忆的墙角,再被其他记忆抖落下的灰尘埋没掉.

    萧苜大概从没有想到,他会消失得这般迅速,就在那一捧花真切摆到眼前的时候.

    萧苜从没想过会被人爱恋,除了那个经常梦里才会见得到的说不出话的他.但现实毕竟来的又迅捷又急迫,赶着奔向一个目的地,抓上一些东西再奔向另外一个目的地.而这一次,萧苜被抓上了.

    萧苜和止恒的遇见是在单位楼后的空地上.

    那天,止恒见到萧苜的时候,止恒躲在专门外独自抽烟,萧苜则正蹲在不远处的草地上逗猫,长裙无所谓的散在草地上,全部的身子缩起,下巴靠在膝盖上,大腿紧贴小腿肚,一只胳膊圈住两只腿,伸出一只手指轻点着猫鼻子,点得猫儿眯起眼睛抬着头顺着她的手指节拍轻轻应和.

    止恒心想,这姑娘,裙子拖了地,不会有虫子顺着裙子爬进去么?

    他在转门那里看了一小会儿,突然想笑,还没笑出声就被一阵电话催上了楼,是惠姐电话.挂上电话之后,止恒皱起了眉头,狠命挠了挠头,甩了一下两条结实黝黑的胳膊.惠姐结婚十二年,心地好,爱八卦,也尤其爱当红娘,已经催了止恒不下十遍,对象一个紧着一个的换,止恒哪个都不满意,虽然急着结婚,老大不小了,总不能让老人们操心不是.但止恒也总不想违了心,屈了意,跟一个自己不太喜欢的姑娘过日子.烦倒是烦,但惠姐的热心,止恒总不辜负.

    止恒在上楼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萧苜,她已经立起身向单位外边走了,刚刚被逗弄的那只猫还跟在她身边,走一走,蹭一蹭萧苜的脚踝,萧苜就低下头笑一笑,再继续往前走.

    止恒没有过多表情,急急上了楼.

    惠姐急得在办公室直转悠,边转悠边用手背敲手掌,见止恒进了门,立刻喷了止恒一脸吐沫星:"啧,你个臭小子!急死我了!我这心思啊,全搁你身上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给我长个脸,好歹成上一个也行啊!前边那些哪儿得罪你了,瞧瞧你给人家数落的,姑娘家,哪经得起你这么个数落法儿,你个混球儿!嗳嗳,不说这个了,这次我给你介绍这姑娘,人家可是挺好一孩子,这次先给你看看照片,你觉得成,咱就接着往下接触,行不?"

    止恒"嗯嗯"点了点头,没给什么表情.惠姐气急败坏的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去拿身后桌上的照片.

    "喏,就是这姑娘,干干净净的,也是咱单位的,人近好办事儿,你看看吧!"

    止恒扫了一眼照片,刚想岔开话题说些别的,眼神飘走的当儿空了一秒,又立马转回桌上,定定看了一阵儿.

    惠姐看着止恒这模样,紧着问:"怎么样?...哎臭小子,我问你怎么样!"

    止恒微微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见."

    见面那天,止恒罕见的大大整顿了一下自己,又在车后摆了一大束花,没数过有多少,让人家随便点上了一束便装上车,他甚至不知道那是玫瑰呢,还是郁金香,他没什么心思考虑这些,他只是急着想要见一见这个姑娘.

    餐厅不大,人也不太多,是惠姐选的,听惠姐说,她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安静不多话.惠姐说她今天会穿一件淡蓝色长裙,长发披肩.他不必听过多她外表的细节,他觉得自己可以认得她的.

    走进餐厅的时候,三三两两那么几台桌上有人,只有一个淡蓝色的背影斜在窗旁.止恒无意识的笑了一下,朝那个斜靠在落地窗上的背影走过去,在淡蓝色的背后轻轻道了声:"您好"

    萧苜吓了一跳,她刚刚还在猜想着那个经过窗外的中年秃头男人是个有着什么样故事的人.这声问候来的并不会很突兀,但是因为突然出现,所以倒是让她的心小小的惊跳了一下.

    "嗯,这个,请收下"止恒坐下之后躲在那一大束花背后递过去小声嘟哝了这一句.

    萧苜还愣着,一会儿之后才慌乱着双手拖下了那一捧花,途中,手表当啷啷碰到了杯子,又把桌布拖拽到皱纹瞬起.她浑然不觉,低头捧着花小声回了句:"唔,谢谢呢.."

    这绝对是很尴尬的一场见面,两人只单单介绍了自己的姓名之后,便没有再多说话,止恒是罕见的不敢多说话,萧苜是一如往常的不多话.两人沉默着吃完了饭,又简单客气了一下,止恒便送萧苜回了家.途中,萧苜一直紧盯着那一大束花,面上微微泛着淡淡红晕.

    到了萧苜家的楼下,道了别,止恒目送萧苜的背影渐渐被楼梯和大门切割,直到不见,才转过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没有留下她的联系方式,他懊恼的抓了一下脑袋,又锤了一下方向盘,抓起手机给惠姐打了电话,第一句便是没头没脑的:"好了好了,就是她了,啧,就这样儿.谢了惠姐,帮我张罗."说完,不等电话那头反应便挂断电话.

    人没有太多情感经历,很容易单纯的接受另外一个人,因为感谢那人对她的好,所以便全然接纳,同时倾尽所有的付出.萧苜是一个细心且敏感的人,只在细里观察一个人.止恒是个好人,萧苜想.这一句便够了,不然试一试,或者也可以的吧.

    现实里的生活过得快且易忘,从两人确定位置,到两人相处,那些些日夜像是一篇极短篇小说,瞬间翻阅,情节大致记得住,支楞出的一些冲突也构不成太多的威胁,何况,两人其实都是极谦和的人,只是止恒有时有些急躁,但好在总可在事后认到了错,及时挽救.这样,感情中没有特别突出的尖刺,只是平平稳稳的一片,如此,日子便更快了.

    两年零三个月零十二天,两人结了婚.

    真的忘了么?

    那个梦中相见紧相偎,慢厮连的男人.

    没有.

    他断断续续的会出现在萧苜的梦里,远远的望着,不再显出清晰的轮廓.醒时,萧苜或许会记起一个模糊的影子,或许会全然忘记做过什么梦,她早已经被现实的日子一分一分刻出原貌,她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变成了一个清晰的存在,每日庸碌且真切的踏在一方土地上,无暇去想什么,反而让她和梦割裂开来.但在她的最深的记忆里,总有一个淡淡的温暖的呼吸在喷吐着,偶尔静下心她会想起那一丝温度,不过,也只是想起了.

    为谁儿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不过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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