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论策，我读战国

身逢乱世，枭雄迭出，虽欲独善其身，恐难遂人愿。故有无妄之福，有无妄之祸，居一无妄之世，事无妄之主，岂不有无妄之人哉？夫战国之际，恰似乱世，世无妄之事由此频出。

苏秦篇：苏秦连横之说既败，情非得已而去秦国，千里跋涉终至闾里。及至家，却是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 师出鬼谷，勤学不掇，可谓事业不有所不成。及至受相印，革车百乘，锦绣千纯，白璧百双，黄金万镒。待荣归故里之时，财不为之不厚，学不为之不深，权不为之不盛。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谢。何故前倨而后恭、迥异如斯？苏秦叹曰:贫穷则父母无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在世，势为富贵，盖可忽乎哉！苏秦犹自叹此，况于天下乎？故每思及此，唯抚膺自喟。想我弱冠之年，适值良辰美景，蜷居尺席之地，而难思进取之心。方今天下革弊，百废待兴，正当一展宏图，却是夜难眠，晨未起，徒然空逝。大丈夫实应志在四海，德被九州，建百年功业，成一朝清名！

先此之时，秦以虎狼之国居于崤涵之内，六国以残弱之躯居于中土之内。苏代以六合为一，执六国相印，可谓兵不为之不重，财不为之不聚，地不为之不广，将相不为之不才，以十倍之数，数倍之众，曷当一剪强秦，而定六国安邦。怎奈蚕食鲸吞，俱为秦灭。悲耶？叹耶？夫者，不以成功论英雄。籍败垓下，自刎乌江，虽身死国灭，曾建西楚霸业，当为英雄：鸿基覆明，悬军山海，虽兵败山倒，亦有大顺基业，当为英雄。故察乎其经略，明以其胆识，唯盖棺而定论，不当以成败而论。且看苏秦之谋：之齐之时，言连横则秦帝，合纵则齐王之天时，言齐南有太山，东有琅琊，西有清河，北有渤海之地利，言齐地方千里，带甲十万，粟积如山，志高而扬之人和。凡此天时地利人和，五伯之业指日而待，鞭辟入里之词，致弱者而心潮澎湃，使强者望而生畏。且夫国亡者，因兵弱者好敌强，国罢而好众怒，事败而好鞠之所致。曾几何时，莒恃越而灭，蔡恃晋而亡之明日黄花，往事犹有在目，当为国者戒之。

张仪篇：张仪穷困潦倒之际，乞食于苏子。苏子以仆食待之，仪羞愤不已，卒去秦而至秦。苏张二人，师出鬼谷，患为手足，虽秦阴使仆资仪以至秦，旋成连横之霸业，而以仆食羞之之事，未忘先耻。故苏子以合纵而连六国，张子连横而尊一秦。设若一决雌雄，鹿死谁手未敢妄测。怎奈天不遂人愿，一朝车裂于齐，合纵之说行将就木矣。既已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实外强而中干。适值风雨飘摇，危如累卵之际，仪籍秦之虎狼之威，逞以口舌之厉，威以逼之，利以诱之。离其合纵之势，而成连横之谋。

曾闻一言，诓楚六里，勿效张仪。但凡成败几何，莫论一家之由。楚王贪小利而失大局，重于得而轻于舍，终致兵败杜陵。楚王之失，计失于陈轸，过听于张仪。若东解于齐，西讲于秦，暂保一时安虞，而图兴复之效，其成败未可知也。越甲吞吴，燕兵覆齐者有是焉。夫唯小国，三千之众耳，而楚以万乘居之，数倍于越也。且夫楚既非迫于兵甲不足，又非迫于举国不富，只需静待东风，则前耻可雪，霸业可举。怎奈世事难料，待其身死国灭之时，旋思悔不当初，岂非憾哉！

张仪既欺楚，楚岂不欲图仪？待怀王拘张仪，将而杀之。听靳尚之言，信郑袖之语，而出张子。殊不知靳尚受人以金，郑袖恐失专宠。盖善为国者，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若遇仇雠之事，当广开言路，而莫以一二人曰可则可，亦莫以一二人曰非则非。彼言勿滥杀非为不杀，彼言勿滥为非为不为。故明主莅正，使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用，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取栋梁而不限于市井，得人才而遑论其出身。昔者，太公望，齐之逐夫，朝歌之废屠，子良之逐臣，棘津之雠不庸，文王用之而王；管夷吾，其鄙之贾人也，南阳之弊敝，鲁之免囚，桓公用而伯；百里奚，虞之乞人，传卖五羊之皮，穆公相之而朝西戎；文公用中山盗而胜于城濮。彼冯谖者，初为泛泛之辈，寄食于孟尝门下，但有三谈其剑而有三应者，皆以其贪而不知足。及至一朝孟尝黜出相国，奔走大梁，终致孟尝重登大宝，而立宗庙于薛者，谁人之功？冯谖之为也。故善能者，辨是非非于皮表，取将佐不限牖里。

杂篇：彼者，山河欲固，明君、贤臣、为政、革新，内固而外坚，外坚而巩内。肥义以一言而助武灵王革其弊、更其服，成高世之功，累万世之名。古者，三代不同服而王，五伯不如教而政，故为己者何以待人？制今者何以法古？宓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唯观时而制法，因事而制礼，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有革新之措，而难成革新之业者，守旧者阻之，元首着倦之，待其宗庙不安，壤地已削，社稷为之血食之时，欲使覆而如初，难矣，困矣。纣王内不修政礼，外不结诸侯，欲使用兵不出而敌国败，冲橹不施而边境降，犹有痴人而说梦，卒致身死国灭，为天下警之；前清遗事，戊戌之初，维新百日，六君惨遭屠戮，而法亦随之而亡，待其倭寇犯边，遭此巨侮，使举国哗然，狼烟四起，再图兴效，亦是痴人说梦耳。却看卫鞅之始与秦计，谋约不庠，言于樽俎之间，谋成庙堂之上，率弱秦一跃为虎狼之国，虽惨遭厉刑，而终一剪六国，成始皇之霸业。若使卫鞅公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虽身得以保全，而令终不得达于四海，人虽健在，而名不得以著书丹青矣。此所谓疑事无功，疑行无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