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姥爷(三)

(接上篇)

出嫁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舅姥爷家,只听爸爸说,舅姥爷家被评上了低保,政府有补贴。然后小表姑让舅姥爷在她婆家的屋脚盖了两间红砖房——一间卧室一间厨房。我还听说舅姥姥右手臂中风了,一直抖个不停。

后来再有听说舅姥爷也中风了,爸爸前些年还买酒去拜年,后来就买烟,前两年去拜年的时候,干脆什么都没买,直接塞了个红包。爸说:他酒也不能喝了,烟也戒了,右半身中风瘫痪,只能靠着左半边支撑着拐杖之类的慢慢在地上拖移。

我挺不能想象像舅姥爷那么高大的一个人,中风后连行动都不便了以后要怎么办,他一生忙碌,曾豪气的说不认女儿,如今却要过着寄居人下的生活,指望着小女儿女婿来照顾他,他如何挨过往后的漫漫日夜?

听说他上吊过几次,都被及时发现,救了下来。爸说这些都是小表姑抹着泪跟他说的。爸跟我说这些事的时候,没说一句话,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我想他心里一定非常挣扎,可又能怎么办呢?大概成年人的世界里处处都有着这般或是那般的无奈,看着亲人“自取灭亡”,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可奈何。


上周女儿放了寒假,爸爸说他第二天要去接女儿去他那里住几天。到了第二天上午我给爸爸打电话,问他有没有接到我女儿,他说他没法去接外甥女了,舅姥爷走了,他要去舅姥爷家送他最后一程。我知道舅姥爷生病了,但不知道生的什么病,又是病到何种程度,我问:是生病离世的吧。爸爸在电话里那头,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

我听着电话那头锣鼓震天得响,鞭炮声不断,还有和尚道士念经的声音夹杂在一起,悲从中来。

我问爸爸要在那里待多久,什么时候回来?爸说舅姥爷是昨天死的,等会将棺材抬上山,回来吃午饭,吃完午饭就回来了。我说好,并嘱咐他少喝点酒。

晚上十点多妈妈给我打来视频,此刻他们已经回到了工厂里的出租房里。妈妈小心翼翼的跟我说:你舅姥爷不是病死的,是上吊的。说完后又看了旁边的爸爸一眼。

我很惊讶。爸爸依然盯着手机,只是嘴里说着:他寻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人瘫痪了,个头又大,你舅姥姥根本没有办法伺候他。

后来妈妈又说:他是昨天下午去世的,但是我们今天早上才接到报丧的电话。电话里的人说是找不到你爸的号码,其实不是。表姑对于舅姥爷的这种死法很生气,一直哭一直哭。所以一直拖到了今天。

我问是不是舍不得?

爸又说:表姑家的小女儿要出嫁,日子订好了,就在腊月二十六。她气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明明是要办喜事的,结果愣生生的搞出来一桩丧事。若是病死的也就算了,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我理解舅姥爷为什么想死,因为现在的日子,对他来说多过一天都是煎熬,熬自己,熬身边的人。我也理解表姑的愤怒大于不舍。

也许很多人会站出来说:父亲离世,应该是悲伤大于愤怒才对。理应如此,但现实中人的情感并不是这样。

爸说:死亡对于舅姥爷来说是一种解脱,对于舅姥姥、表姑,表姑父都是一种解脱。我不承认,也不否认。

死亡是每个人都将面临的终极话题,而死亡所带来的恐惧,并不是直接施加在自己的身上。最恐惧的,莫过于看着自己身边的人,离开,却无能为力。医学能挽留的,意识里却觉得死比生更合适;意识里觉得生比死有意义的,医学却无力回天。

六年未见,我仍能回想起舅姥爷的样子,还是我结婚那天坐在大院里的长板凳上的样子。但我知道,我终将会忘记这个人的样子。就像爷爷一样,我仍能梦见他,但是梦里的他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没有正脸。


奶奶很早就走了,爷爷也离开了,舅姥爷也走了,这下, 爸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妹妹这两个血脉至亲了。人生就是一场场送别,将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送走,直至最后,自己也要追随那些离去的人而去。

离开的人,我们会不会在另一个维度里再度相遇呢?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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