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里的贾惜春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贾惜春

小阁楼,谁熏装?笑尽春华人何在?

贾惜春,金陵十二钗之一,贾府的四小姐,贾珍的胞妹。自小因父亲贾敬一味好道炼丹,别的事一概不管,而母亲又早逝,她一直在荣国府贾母身边长大。由于没有父母怜爱疼惜,她养成了孤僻冷漠的性格,心冷嘴冷意冷。抄检大观园时,她咬定牙,撵走毫无过错的丫环入画,对别人的流泪哀伤无动于衷。四大家族的没落命运,三个本家姐姐的不幸结局,使她产生了弃世的念头,后入栊翠庵为尼。

    惜春的出场与王熙凤等人的铺华相比是较为低调的,作者只是轻轻着墨写道她:“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虽为四春之一,但是她的格调远没有满天铺地的奢华突出,也许这与她骨子里的那股冷淡是十分契合的,万山灯火的灿烂,她的存在或许可以说更接近于一个局外人。“元、迎、探、惜”,作者在一开始便给予她们的未来只是一句无奈——原应叹息!惜春这一局棋,无论如何的黔默不语,也只能是一声淡淡的叹息落下最后一子。

在《红楼梦》的前半部 分还看不出惜春的性格和思想,但是不得不承认,越往下看你便会发觉惜春是孤僻的,自私的,冷漠的,甚至是麻木的——对于身边的人,事,物。她的孤僻是与妙玉志趣相投的内因,而能为她这种性格佐证的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入画事件“。抄检大观园时她的丫头入画因私传东西受到遣责,这时惜春的表态是不但不为入画辩解讨情,反而催促或打,或杀,或卖,快带了她去。她说“古人说得好,‘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又说“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为什么给你们教坏了我!”。这些话都说明了此时惜春已由极端个人主义发展到了“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实际上她这是逃避现实,她自以为是大彻大悟,其实是自欺欺人。“这些姊妹,独我的丫头这样没脸,我如何去见人”,这才是她撵走入画的真正动机。因为面子,所以她就可以自私到漠视入画从小服侍她一场的辛劳,也不顾嫂子尤氏的情面,竟是执意要将入画扫地出门。确实,她生活的现实是黑暗汹涌的,是冷酷无情的,是寒心到足以让她丧失了同情人、关心人的情,唯以求个人的精神解脱的地步。那么在这里,我们可以彻底的感受到惜春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完完全全的冷气,而这种“狠心”完全是被社会逼出来的,惜春可谓大观园里名副其实的冷美人。但是各位看官,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惜春终是一个人,一个未长大的女孩,她再冷,也是会有小孩子娇柔可爱的一面,在第四十回,刘姥姥戏说:“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众人都笑了,她离了座位,拉着她奶姆,叫揉一揉肠子。这是她唯一一次撒娇,但已可窥见她也有她的可爱之处。 然而“勘破三春景不长”,在渐渐懂事的成长程中惜春目睹四大家族的没落命运,三个姐姐的不幸结局,使她为自己的未来担忧,现实的一切既对她失去了吸引力,她便产生了弃世的念头。于是按作者的安排她走上“了悟”的道路以求躲过“生关死劫”,但无论她多么的想逃离、想独善其身得以保全,也逃不过命运的操控,最终也仍是归入薄命司了,正应了句“红颜皆薄命”。

  惜春在诗赋上面的成就是没有太大闪耀处的,同众姊妹相比,惜春最不善于诗词一道,全部小说中除了那首“佛前海灯”之谜外,在题大观园时他写了一首《文章造化》,诗意平平而已,后来就几乎见不到他的大作了。她爱好下棋,与妙玉交好,常到妙玉处对弈,所以棋艺倒也不错。给人印象较深的是她能绘画,曾受贾母之命,画《大观园行乐图》。她不工诗,但也参加诗社,在李纨的邀请下负责“誊录监场”,雅号“藕榭”,因为她在大观园中的卧房名为“藕香榭”,来人未进藕香榭的门便能感到一股温香拂面而来。但莲本佛家物,不染世俗尘,作者已经悄悄预示了她后来是“独卧青灯古佛旁”出家为尼。关于她后来的举动,清人王雪香在《石头记论赞》中曰:人不奇则不清,不僻则不净,以知清净法门,皆奇僻性人也。惜春雅负此情,与妙玉交最厚,出尘之想,端自隗始矣。是的,在大观园中除邢岫烟外与她交厚的都是些出家人,如妙玉、智能儿等,这都为她后来的削发为尼埋下伏笔。

    相对于大家庭里的虚假作伪,惜春所表现出来的冷淡倒是挺让人动容的。没有辣凤姐的圆滑世故,也不像黛玉的矫揉造作,她在贾府由盛到衰,三春相继去尽中逐渐的“觉悟”,判词和曲中所说的“堪破三春”,就是他的姐姐元春、迎春、探春的悲剧结局,使她认识到人生纵有“桃红柳绿”也是好景不长。贾府虽然是国公之家,功名富贵奕世,但在内外矛盾斗争中终于大厦将倾,油灯将灭,惜春是目睹者,她从现实的生活中看到你争我夺的丑恶现象,令她心意灰冷,感到生活的无趣,这也无怪她生离俗之意了。在《红楼梦》第115、118回中,惜春终于下定决心,完成夙愿,出家了。只是作为那个时代的人,不是你不争便可安然度日的,曹雪芹写她,又给我们显示出另一种人生悲剧,一种在政治大恐怖下,卑微地惟求自保,以冷漠和隔绝来延续自己生命的艺术典型。浩淼宇宙,她便如沧海一粟不可能拥有真正的自我,对惜春将来出家为尼,作者充满悲悯、同情。很多人说出家修行,可以成佛作祖,永生不死,这不是绝大的好事吗?可是从古至今有几个人真正相信?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种精神安慰而已,“性中自有大光明”是带有苦涩味道的解嘲话;“听佛经”、“沉墨海”等句才见作者的真情。试看前面判词:“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写得多么惨淡凄凉。若非现实所迫,青春灿烂如她又岂会心灰意冷绝红尘!

    天雨曼陀罗,人比花娇空门里,“缁衣顿改昔年妆”。谨借一谱《红楼梦曲》聊表心底一声叹,《虚花悟》:

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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