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销电话

(一)


“出去,别来烦我!”

那位漂亮的女秘书捡起地上的文件夹,踩着高跟鞋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蓝名收敛了怒容,颓然地倒在办公椅里。他用手捏了捏鼻梁,疲惫地长抒一口气。他觉得脑袋胀疼的厉害,胃里一阵阵恶心,喉头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他一把扯开领带,解开风纪扣,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这是蓝名今天第三次对人发火了,最近几天他发火的频率越来越高,公司的同事都不敢接近他。不应该对那个女秘书发火的,冷静下来后,蓝名想,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都是兢兢业业的。


可他需要发泄情绪。在他这个年纪能在北京拥有一个自己的公司,其中的艰辛和背后的付出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时候我们受伤了,会噙着眼泪把伤口亮给别人看,以此来换取自己想要的安慰与关心。后来我们日趋成熟,就开始将这种做法视为恶习,我们学会了隐藏自己的伤口,只展现给人光鲜亮丽的一面。勇敢的战士永远只会让人看到他披甲凯旋的样子,至于铠甲之下的道道伤疤,是荣誉的象征或是耻辱的印记,都只有他自己知道。


公司最近很艰难。行业竞争激烈,一连几个项目都失之交臂,屋漏偏逢连夜雨,原先的几个客户也纷纷提出停止合作,加之同行的打压排挤,银行的频频催款,股东们不断施压,公司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可这些苦他能跟谁说呢?只能自己憋在心里,公司百十来号人还要靠他蓝总吃饭。我们一直就知道,心里难受的时候,大喊几声或是大哭一场都是不错的解决办法,小时候这不难,长大了之后却并不容易办到,往往需要酒精的催化。


手机突然响了,蓝名接起来。

“您好,请问是蓝先生吗?”手机里传来一个很悦耳的男声。

“对,我是。”

“蓝先生您好,我这边是江天售楼部的,我们最近新推出了一个……”

“我不买房子,别来烦我。”蓝名打断他,语气有点冲,如果不是最近心情不好,他不会这么不耐烦,至少不会加上后面半句话。

“但是我们的这个活动它确实……”

“我说了别来烦我!”蓝名的火被勾上来了,呵斥了对方一句直接挂了电话。

蓝名把电话摔在桌上,开始思考资金周转的问题。


没过多久,电话又响了,蓝名心情烦躁地再次接起电话。

“喂,您好蓝先生,我认为您至少应该听我把话说完,这是您对我起码的尊重,也体现了您基本的个人素质。”是打刚才那个推销电话的人,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冰冷。

蓝名有些诧异,他还没见过搞电话推销的这么执着,而且还敢这样对客户说话。

“你在骚扰我的生活,还想要我尊重你?”蓝名反问道,没等他回答就再次挂了电话。


几秒钟后,电话又响了。

“你再这样信不信我报警了!”

“蓝先生,这是我的工作,我一天工作十五个小时,挣那么一点微薄的工资,可我靠这份工作才能在这个城市活下去。难道我们干电话推销的就不是人吗,凭什么不给我们基本的尊重!看来您干的一定是一份多么高尚的工作,才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对方的语气充满了愤怒,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蓝名同样愤怒,但愤怒之余又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搞电话推销的遭拒也好挨骂也好不都是常态吗,今天这个人吃错什么药了?


“我没有看不起你们,但如果你非要那么想也没办法,我只是讨厌你的工作,我也很忙,我一天要工作十六个小时以上,而你的工作对别人来说是种打扰。好了,现在请别再来烦我了!”蓝名挂掉了电话。


傍晚秘书小心翼翼地进来,告诉蓝名,有个项目拿下了。蓝名终于感觉轻松了一点,心情好了一些。他站起身:“那个不好意思,今天不该冲你发火的。”

秘书微笑着摇摇头:“没关系蓝总,我知道您最近压力很大。”

蓝名苦笑了一下:“好了,你去忙吧。”

秘书微微躬身后离开了。


蓝名走到落地窗前,呆呆地凝望着窗外眼前这座钢筋铁骨的巨大城市。夜幕即将降临,霓虹闪烁,华灯初上,下面是川流不息的车潮和匆匆往来的人流,远处是一座座耸立的大厦,它们是这座城市威严的象征。这座城市就像一只匍匐在夜色下的巨兽,吞噬着它周围的一切,又一刻不停地试图把已经吞噬的东西消化成渣滓排出去,循环往复。这是一个新陈代谢的过程,保障着这座城市永不衰竭的生命力。


蓝名知道,对那些已经被它吞噬的成为它食物的东西,它都是一视同仁的。每个人都同样承受着来自它的压迫,没人例外,无论是像他蓝名这样看起来已经跻身上流社会的人,还是一个最底层的人,要想不被这座城市彻底消化当成渣滓排泄掉,就只有时刻不松懈地往更高处爬,爬,爬,不停地爬!


当然,有的人不只是想要在这里活下去,还想要把什么东西抓在手里,比如财富,比如权力,比如名誉,而有的人,就仅仅只是想在这儿活下去。


蓝名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个电话推销员。


(二)


第二天中午,蓝名忙得没吃午饭,虽然本来也没胃口吃不下,准备小憩一会儿,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是个陌生号码。今天是周末,蓝名在公司加班,按说应该没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蓝名接起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蓝先生您好,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昨天打那个推销电话的。”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客气。


蓝名皱了皱眉,却并没有立刻挂掉电话:“怎么又是你,你想干什么,又要推销吗?”


“不不不,蓝先生您别误会,我今天休息,这是我的私人电话,我给您打电话是想为昨天的事道歉。”


“我不会投诉你的,没别的事挂了吧。”蓝名不想再浪费时间。


“等等,蓝先生,我不是怕您举报,我是真心向您道歉,为我昨天的恶劣态度。我昨天回去仔细考虑了一下,您说的对,我的确打扰了您的生活,实在抱歉。”对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蓝名听着他诚恳的道歉,心中原本残余的怒气也都尽数消散了,他清楚,昨天自己也有错。昨天自己的情绪很不好导致态度也有些差。


“好了,这件事就不提了,我接受你的道歉。可我有个疑问。”


“您说。”对方听到蓝名说原谅了自己,语气中的压抑瞬间减轻了不少。


“你昨天是为什么还要再打过来,而且还那么大火气,要知道不管做哪行哪业都不会敢像你这样骂自己客户的。况且我昨天虽然态度是不太好,可也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吧,怎么就勾起你这么大的火气?”


对方似乎有些尴尬,沉默了一会儿,语气窘迫地说:“我昨天觉得自己的自尊被您冒犯了,一时没忍住所以……”


“自尊,你认为那种程度就叫作自尊被冒犯了?就值得你那样不计后果地做出过激反应?你的自尊是不是也太值钱了。”


“是,您说的有道理。”对方的声音更窘迫了。


“我不是不理解你,我知道自尊是什么意思,可你错误地对待了你的自尊,反而将它置于一种岌岌可危的尴尬境地。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人性什么时候美丽?”


“蓝先生,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说实话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什么时候?”蓝名这问题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让对方措手不及。


“是人有自尊的时候。那你知道人性什么时候丑陋吗?”


“是人丧失了自尊的时候?”


“不,是人觉得自己有自尊的时候。”


“恐怕我不太能理解您的意思。”


“当自尊是我们灵魂真实的一部分的时候,它是美丽纯净的。而当我们把它抽离出来作为一件示人的外衣的时候,它就肮脏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语气突然变得轻松愉悦起来:“您的话听起来像是一个哲人说的。”


“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学哲学,后来觉得这个理想很蠢,就把它换掉了,但现在看起来,我这个决定也没聪明到哪儿去。不过有一件事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这年头不会有面试官给哲人一份工作,因为大家普遍认为他们都是吃干饭的。”说到这儿,蓝名自己笑起来。


“再赞同不过,现在我相信我们能正常交流了。虽然哲人是吃干饭的,但是和吃干饭的交流起来往往不是太困难,因为他们干饭吃的太多,所以导致嘴上没油,脑子里没油,心里也不会有油。”对方多了些戏谑的意味。


“在我同意我们能正常交流前,你可以不再称呼我为‘您’了。”蓝名感觉心情轻松了不少。


“说起来我以前的理想还是当一个诗人呢。”


“哼,听起来不赖,听说最近有些招募诗人的公司开业了,我姑且相信说这话的人脑子里没油。那么真可惜,你后来为什么不干了呢?”


“因为没有饿不死诗人的时代,就像哲人在哪个时代都是吃干饭的一样。”对方笑出了声。


“现在你这话也像是个哲人说的了。”蓝名突然觉得饿了,点了份外卖,但他还没想挂电话。


“其实……”对方的声音又变得低沉。


“怎么?”


“我昨天之所以那么大火气不单单是感觉被你冒犯了,我以前遇到的客户,多的是比你态度更差的,上来就开骂,骂的可难听了,可我都忍住了,还得陪笑。但昨天我感觉就像是心里头有座火山突然爆发了一样,完全克制不住。我想应该是我最近压力太大了。”


“是不是心想‘忍了那么多次,老子受够了,老子今天还就不忍了’,所以就图一时痛快把脾气一次性发了出来。”


“没错,当时就是这种感觉。一下子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疼,全身都发热,脑子里像有雷在炸响,就想着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我欠你的吗,今天我啥都不管了,丢了这份工作也顾不上,就想把心里的气通通撒出来。”


“撒出来之后呢,感觉怎么样?”


“一开始确实挺舒坦的,感觉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可是没过多久就感觉心里头一阵阵发凉,担心、害怕、后悔。万一我真的因此丢了这份工作怎么办?我该怎么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恐怕到时候我只能卷铺盖走人,一事无成地回到家乡去,那时我将是个失败者。”对方似乎正想象着那糟糕的场景,声音在微微地战栗。蓝名能想象出他此时的样子,眉头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一只手撑着额头,紧闭着双眼。


“听你的声音还很年轻,你应该有很多选择,为什么一定要在北京生活呢?”蓝名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他之所以问这个问题,不单单是问给电话那头的人,他觉得也是在问十几年前的自己。


十几年前蓝名选择留下的时候并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其实大多数年轻人做事情都是这样,做一件事的理由往往要过很久之后才会去想,并且要更久之后才能想明白。也有的人永远都不会去想,还有的人不管想多久也想不明白。这是年轻人的特质,因为他们年轻,他们最富裕也往往最不珍惜的东西就是时间,而时间是一切事物容错性的根源,时间越多,容错性自然也就越高。所以年轻人有胆量去做,也有余地去错。


对方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


这就是个严重的问题了。当我们做一件事,无论最终是做成了还是做不成,如果忘记了做这件事的初衷或者压根从一开始就没有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做这件事的理由,在某些我们冷静的时候,就会感到一阵阵迷茫和空虚。就像无根之木,就像无源之水,就像穿着单衣站在荒无人烟的雪原上。


“因为很喜欢这座城市吗?”蓝名试探着问。


“不是,要真说起来,我还是更喜欢家乡。北京大的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物价贵,房租贵,我每天累到回到家倒在床上就失去意识的程度,可也只能勉强保证自己不饿死,现在看起来我一辈子都在这儿买不了房。可是即便这样我还是得想办法留在这儿。”对方缓缓说道。


电话那头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在叫喊。


“抱歉蓝先生,是外面传来的,我家隔音效果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不回去呢?反正也不喜欢这儿。”蓝名有些激动,他也在问年轻时的自己。


“因为回去了就是失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年轻的时候当然要去大城市闯荡,不然在家里混吃等死吗?”


蓝名想,年轻时的自己肯定也会是这样的答案。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年轻人都会这么想吧,蓝名心想。即便已经到了蓝名这个年纪,拥有了一定的成就,作为一个过来人,有了足够的生活阅历与人生经验,他还是不能说这种观念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时代如此,潮流如此,99.99%的人没有想法、没有胆量更没有能力去逆时代而动。


可蓝名想说的是,顺应时代应该是借风使力,而不意味着完全将自己人生的舵交给时代。这个世界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每个人都像是一根根小磁针,如果不尽早找准方向,就会被磁化的天南海北。很多人年轻时不明白这个道理,等明白的时候又已经没有时间更没有勇气对已然成型的生活做出改变。


“别把离开北京回到家乡当成一种失败,也许那是一种理智的选择。”蓝名说出这句话突然有些后悔,他觉得这句话可能又会令对方把自己当成吃干饭的哲人了。


谁知对方却说:“谢谢你,蓝先生,我会仔细考虑你说的话的。我很好奇,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听起来你对这个城市并不抱有太多的善意。”


“并非如此,你应该反过来说,这个城市对我并不抱有太多的善意,当然这是悲观主义者的想法,我并不完全认同,很多时候,这个城市很可爱,而那是我留在这里的原因。实际上……”


外卖电话进来了。“不好意思,今天就聊到这儿吧。”蓝名挂掉了电话。


蓝名觉得心情很轻松,吃饭的时候很愉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跟那个电话推销员聊天那么感兴趣,他们根本不认识彼此,而且地位也相差悬殊,蓝名可以在这座气派的写字楼高层一间装潢考究的大办公室里站在落地窗前品尝优质的红酒,居高临下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可以穿着著名设计师手工制作的高档西装出没市政府或某个大集团举办的晚宴,与政界商界名流谈笑风生。而那个小伙子,恐怕只能缩在五平米的筒子楼里一面吸着泡面,一面担心下个月房租的问题。


(三)


银行又来催款了,他们宣称再给蓝名一个星期的时间,这是底线。


蓝名的心情压抑极了,他觉得仿佛身上背着一座山,把自己死死压在那张大办公桌上动弹不得。


他看了看桌上的手机,突然有种冲动——他想给那个电话推销员打个电话。但是打了说什么呢?告诉他自己的糟糕现状,那有什么用,他不可能帮得上忙。


蓝名把手机攥在手里,犹豫着。他终于下定决心,解开了锁正准备拨号,一个电话进来了——是那个电话推销员打来的。


“你好蓝先生,打扰你了吗?现在是中午,但是我只有这个时间有点闲工夫,最近也不知怎么,总想跟你说说话,方便聊聊吗?”对方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你怎么了?”


“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对方连续地咳了一阵。


“上次咱们聊到哪儿了,你问我是做什么工作的。”蓝名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是的,我很好奇,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境遇,所以我对你的处境也很好奇,当然,你也可以不谈这个,我们谈点别的。”


“我并非从事什么保密工作,跟我打电话也不会受到监听。”蓝名奇怪自己怎么突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我猜你应该境遇比我好很多,都说人在社会上的地位决定了一个人的修养和对社会的看法,而这些都能从谈话中听出来。”


“你像是个侦探一样。”蓝名突然怀疑这个人图谋不轨,会不会是他蓄意接近自己,而后有所图?是啊,能接近他这样一个有钱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有理由的。可他很快把这个想法抛开去。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就会不顾一切,在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谁都相信。从某个方面来讲,蓝名感到自己就是一无所有,自己就是无比的孤独,他渴望与这个小伙子说说话,即便理智不允许,可他从感情上还是强烈地愿意选择相信他。


“我有一家自己的公司。”蓝名说的很轻松。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说:“想想并不奇怪。我也一直猜测你是个成功人士。说实话,我很羡慕你这样的生活,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跻身上流社会。”


“人总是只看到自己的苦难,而看不到他人的。”蓝名说。


“我并没有说你过得一定很轻松,我才能做到你这一步应该也是很辛苦的。”


“想听我说说吗?”蓝名压低自己的声音以掩盖自己那带着强烈渴望的情绪波动。


“我在听。”对方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蓝名深吸了一口气,话就像开闸放水一般自然而又汹涌地倾泻而出。他聊到他艰难的创业史,聊到他最近生意上的困境。说的越多,他就感到自己背上那座大山似乎越轻,好像有一个人把处于湖底正经历着窒息几近溺亡的自己往水面上拎。


对方一直安静地听着,只是不时传来一两声咳嗽。


话终于讲完了。蓝名倍感舒适地靠在办公椅里,仿佛在回味着一次性爱高潮后的余韵。


“没想到你这么艰难,”对方沉默良久才说,“但是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转的,你我都一样。”


“现在心里好受一些了吗,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对谁都一样,居然还有人不同意这句话,真可笑。”


“是啊,现在听了你的故事我才觉得,这个世界确实有很多值得质疑的地方,唯有它的公平性不容置疑。世界对谁都一样,质疑它的公平性真是件蠢事。”


“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不是吗?”


“没什么好抱怨的。”


蓝名没什么话想讲下去了,对方似乎也是。

“希望你保重身体。”

“你也是,你的公司其他员工还得依靠你呢。那我不打扰你午休了,再见。”


从那以后,半年多来,蓝名经常在午间和那个小伙子通电话,他们几乎无话不谈,除了不涉及自己的隐私。他们聊新闻、聊工作、聊生活里的一些趣事,聊看过的电影或者读过的书。蓝名时常推荐给他一些好书,告诉他,年轻的时候除了多挣钱还得多读书。他偶尔会给蓝名推荐一些小吃店,那是他们那种地位的人经常会去吃的地方,而蓝名也乐于在应酬之余去喝一两杯啤酒或者吃点小龙虾和麻辣烫。


那个小伙子在努力地为了生活而努力,蓝名也是,经过他的费心周转,终于帮公司度过了危机。


一开始只有那个小伙子给蓝名打,后来蓝名等不到他的电话会感到焦虑,于是也会给他打。偶尔因为太忙无法通话,蓝名晚上躺在被窝里总会感觉这一天少了点儿什么。


那个小伙子咳嗽越来越厉害了,蓝名经常提醒他去医院看看。


有一天小伙子突然对蓝名说:“蓝先生,我想好了,我要走了。离开北京,回家乡去,但是你放心,我没有放弃,我也不是当逃兵,我只是觉得回家乡发展可能更适合我。”


“我为你这个决定感到高兴,”蓝名由衷地说,“我当然不会觉得你是个逃兵,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本身就说明你很有勇气。”


“谢谢你。”


“什么时候走呢?”


“等我去医院把病治好了以后。”


“你还没有去医院吗?”


“没时间啊,太忙了。”


蓝名沉吟了一下:“走之前我们见个面吧。”


对方似乎没有聊到蓝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静默了好一阵:“好啊,其实我也想跟你见个面来着。”


他们约定了时间和地点。


“那么,再见,蓝先生。”


“再见。”


(四)


时间已经过了很久,蓝名又看了看手表,但还是没见人来,电话也打不通。蓝名又等了一会儿,离开了。


两个月的时间,蓝名没有再等到那个电话推销员的来电,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蓝名想找到他,于是试着拨通了最开始打来的那个推销电话,电话响了不久就被接起,是一个陌生的男声。蓝名说明了来电的意思。


“您说小耿啊,十分抱歉,他不久前因为肺癌去世了。”对方的声音有些沉重。


蓝名感到自己心脏一阵紧缩,窒息感再度出现。他扯开领带,解开风纪扣,深吸了几口气。他觉得面部肌肉有些僵硬。


“怎么会这样?”


“您就是蓝先生吧,小耿跟我提到过您。我知道你们最近一直在通话,我一开始很不理解,两个陌生人怎么会坚持通话呢?但是自从跟您通话,小耿开心了很多,他的状态一天天变好,他很感谢您,他说跟您谈话让自己感到轻松了许多,就好像有一个人把处于湖底正经历着窒息几近溺亡的自己往水面上拎。说起来我还撺掇他找您借钱呢,可他拒绝了,他说他不想这样,说您也有您自己的难处。”


蓝名感觉喉头越来越疼,脑子像是缺氧了一样难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说不出话来。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电话那头的男声突然说:“哦,对了,小耿留了一封信给您,我给您找找。”


“不用了,不用找了。”蓝名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挂掉电话,颓然坐倒。


施翰

二零年三月十八日于宜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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