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

阿峰到村边的时候，远远就看到村头树下立着的娘，半年没见，娘好像更矮小了，瘦弱的身躯好似风吹就倒，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什么时候，娘就这么老了呢？

阿峰鼻子一酸，“娘”字还没叫出口，就听到娘喊着自己的小名“毛蛋儿”向自己这边跑过来了。阿峰忙放下行李去扶娘，却先被娘拉住了手。

娘一手拉着阿峰，一手递给阿峰一块烙饼、一杯水，问阿峰渴不饿不，让阿峰赶紧吃东西喝水垫垫肚子。

“妈，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不要老把我当三岁的孩子。”阿峰背过脸，泪流了出来。

他这次回来有一件事正堵在心头，难以向老娘启齿。

他媳妇小娟打电话说他娘做饭不会变花样，太难吃，让他正式通知他娘，不要再到城里买的楼房里去住了，说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不要把她惹急了，否则她啥事都做得出来。

这话让阿峰怎么开口啊，为了买城里的房子，老娘有多辛苦阿峰很清楚。

阿峰的爹走得早，一场大病花光了家里微薄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家里没了当家人，阿峰的婚事就没了着落。娘觍着脸托人给介绍了好几个，都说得在城里买房子，否则一切免谈。

房子不买不行，可哪来的钱啊？老娘没文化，庄稼地里又抠不出几个钱，阿峰出去打工，娘老了老了也过上了出去打工的日子，建筑工地、饭店、扫街、给人带孩子……老娘不嫌辛苦，老娘不嫌钱少，只要不让歇着，天天干活能有钱挣就好。

整整八年，从牙缝里省，东借西借，加上阿峰姐姐给的，阿峰和娘终于把房子买下了，可是娘的身体却垮了，阿峰的年龄也给耽搁大了。

小三十岁，在农村说媳妇很尴尬，好不容易遇到了现在的小娟，尽管不通情理远近出名，但是也比没有强啊，阿峰和阿峰娘都是很珍惜的。

装修房子、彩礼、结婚，老娘拖着病体又撑了五年，不得已卖了老家的宅基地，终于给阿峰娶上了媳妇。

村里人都说，这下阿峰娘该住到城里享享福了，阿峰娘也见人就笑，脸上乐开了花。

阿峰也觉得该让娘享享福了。可是，阿峰还不能在家享福，欠的债要还，媳妇要养，娘的年龄也大了……

新婚后出去打工半年不到，媳妇就接二连三打电话催他回来解决老娘的问题。阿峰真想啥都不管不顾，和小娟大吵一架，可是他任性不得，他不敢。

“你咋了，毛蛋儿，”娘说，“我其实回来挺好的，我在城里住不惯，字也不识几个，电磁炉、压力锅都不会用，还老给小娟添麻烦。我知道你压力大，住在城里啥都得要钱，我回来种点粮食，咱吃着不用买，再种点菜，隔段时间给小娟捎点儿，也能省点儿钱。再说，村里人都熟，我比住在城里可自在。你可别因为我和小娟闹别扭，你俩日子过好了，我比啥都高兴，隔一两年你们需要了，我再给你们带孩子去。”

阿峰默默地跟在娘的后头进了家。这十几年里，他和娘在外打工的多，回家的少，挣的钱都顾着城里的新房子了，老家的旧房子年久失修，好几处都漏了雨，屋里又阴又暗，缺这少那的，真是难为了娘。

阿峰放下行李，娘走过来。“这是又把啥拿回来了？家里啥都不缺。”阿峰不敢看娘，他拿回来的是城里房子刚装修好时，从家里拿去的一套新被褥，他还记得当时娘用心用意开开心心缝制的样子，可是小娟嫌弃，说看着碍眼，非要让他把它们拿回来。

“是被褥啊，好，好，你们刚结婚，被褥多，家里放不下，拿回来我好好放着，你们有空回来了，也好用新的。”娘打开箱子去收拾，阿峰忙拉住娘的手：“不收拾了，妈，我给你铺床上，你床上的被褥几十年都没换过，你也该用用新的。”

“小娟知道吗？可别让小娟不高兴！”娘见拉不住阿峰，就站在阿峰身后，看他忙活。阿峰不知道怎么回答，不敢正眼看娘，只默默地收拾着床上的东西。

娘的床头，还放着那个阿峰小时候爹买给他的收音机，阿峰用手一按，收音机早已坏掉，发不出声音了。

阿峰还记得，他小时候在这个收音机里听过的一个故事。一个儿子娶了媳妇，媳妇儿百般刁难他的老娘，有一天，媳妇儿想要这个儿子老娘的心，老娘就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儿子，这个儿子带着老娘的心去送给他的媳妇儿，路上摔了一跤，那颗心就问他的儿子：你摔疼了吗？

阿峰扑倒在床上，号啕大哭，老娘坐在床边，轻轻地拍打着阿峰的后背，好像阿峰小时候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