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兰英

兰英是谁

兰英是我奶奶

墓园里矗立着的墓碑上有很多兰英

不知道她们

是不是也像我奶奶一样

有一双大脚

不会使用任何一种交通工具

连自行车都不曾学会

年轻时想去哪都靠一双大脚

我与她去过最远的距离

就是姑姑家

我们要爬山坡，渡大河

那时候路真远啊

但却很快乐

坡上有山羊，大河多辽阔

时不时遇上个熟人

奶奶就要与人家闲谈许久

虽然路远，但真的很快乐

奶奶最喜欢热闹了

有次她吃席回来看见我

眉飞色舞

宝巴，你想奶奶没有

捧着我的脸就是

吧唧一口

在我的脸颊上

落下重重一吻

随之落下的

还有她的口水

彼时的我

已经是个上高中的大姑娘了

她突如其来的热情

让我愣在当场

回过神来

擦了擦脸上的口水

谁知道被去而复返的她撞见了

我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从那之后

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再也不复

如此活泼亲昵的模样

我时常在想

是不是我当时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伤了她的心

但我还是一如既往的

收到她递来的各种好吃的

我25岁那年

因为相亲屡屡不成

惹得她总是耳提面命

她说找老公不能找滑头的

这样的我治不住他

让我要体恤父母的辛劳

不要再蹉跎时光

找个差不多的伴侣成家

终于我带来了他

我也离开了家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

我都很少回家

想起去年领完证

我带他回家

她对我说

宝巴，你都不想家啊

也不知道这一个有没有让她满意

她也没有说

日渐衰竭的身体

已经不允许她再为旁的事情劳心费神了

从今年的三四月份

她就渐渐需要借助轮椅

直至完全失去了行动力

时隔一年，她再不能说话

在这个冬意渐深的十一月

我急急忙忙回家

内心已十分了然

她躺在那

我却不敢看

一切都在走既定的程序

29日那天

风刮了一夜

那一夜最冷

风吹的人鼻头发酸

火盆燎的人眼睁不开

人来人往

每个人神情紧绷，脚步冲冲

只有姑姑一个人

趴在那哭天抢地

好似失去了平生挚爱

这个老太太总是凶巴巴的

家里的牲畜

都免不了被她打骂

我妈也总是向我控诉

老太太的刻薄

可是现在她躺在那

形容枯槁，毫无生气

跟记忆里那个

精神矍铄，颐指气使的老太太

一点也不沾边

送她去殡仪馆那天

工作人员说她很好烧

我望着烟囱里的四处飘散开来的黑灰

想到那句人死如灯灭

姑姑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

我上前抚了扶她的背

却又在下一秒

抬头望向窗外

涕泗横流

事毕，大伯捧着奶奶的骨灰盒

我们一行人去了墓园

在众多刻着兰英的墓碑中

找到了属于奶奶的那一个

同一列矗立着的

是外太公余年的碑

姑姑说外公

妈妈现在去你那了

你要照顾她啊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生一场，送一场

养一场，哭一场

至此人生大事落下帷幕

生命会不会

迎来新一轮的循环往复

轮回有没有尽头

我无从得知

我只知道

这个世界上

再也不会有一个

会那样叫我宝巴的人

就算有

也不可能是她

再回首

没有山坡，没有大河

只有一条公路

绵延向前

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