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瘫记三相聚就是为了分离

    睁开眼睛,白色的穹顶、塑料的床头柜和带着扶手的床、绿色的被套……自己一定是睡在父亲的病床上了。恍惚里,李力转头看,却没有看见老头熟悉的背影。老头原来很健壮,像头牛,生病后急剧萎缩,变成一个瘦弱干瘪的小老头。某一日,病床前,李力跟父亲说他对于即将到来的分离的忧虑和恐惧,父亲听了哈哈大笑,眼睛亮晶晶的“傻儿子!相聚就是因为必然有分离呀!”

    李力眼神空洞地朝着窗外,两年多前自己还能跟躺在病床上的老头唠嗑,商量着中午晚上吃点什么。如今老头已乘黄鹤去,留下他躺在病床上思考中午晚上吃什么。

    电话在口袋里震动,章清芳打来的“在哪家医院?昨天照顾我家老头子,今天照顾你,中午要吃什么,?我带过来……”

      “嘿!我只是嘴歪眼斜,身体可是灵活得紧,你这个时候来照顾我不仅帮不上忙,还把我的丑态都看走了。”李力半开玩笑地说。他向来不敢跟章清芳说太露骨的情话,生怕让原本的默契平白生出罅隙来。

    “那随你,有事打我电话,我去整新房子去。”章清芳会赚钱,热衷于赚钱和不停买房子搬房子,李力曾经调侃说她严重缺乏安全感,当时情感经历丰富的章清芳有些落寞地说了一句真理“安全感是一种只能自我给予的东西”

  吃过早饭,用医院配的维生素冲剂一口吞服了六颗药,李力用手机自带的镜子仔细看了看嘴歪眼斜的样子,顺带着按照医生的要求活动脸部肌肉,都是平时做不出来的鬼脸,看一遍乐一遍。出门洗杯子的时候门口床铺的老大哥的声音追着李力的脚步“兄弟,等下我就要搬到楼下科室去了……”

    回来的时候,老大哥已经端端正正坐在靠窗的凳子上等李力回来。李力这才仔细打量了这位身残志坚的老大哥,不到一米六的身高,长得倒是敦实憨厚,只是脸上总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戾气,配合着一直缩在长袖的右手,显得有些怪异的凶狠,像极了年少时相熟的瘸子,都是喜欢跟年轻的坏痞子一起玩,都脸带着满不在乎的洒脱。李力将这种小聪明归诸于一种油滑的自我保护。

      老大哥其实姓罗,原本就住左近的城镇,只是随着城市的扩张,这个患小儿麻痹的典型社会边缘人物的生存空间和社交空间被不断挤压,无奈之下只能往更边缘去,心性也往着更偏激走。这个时代对他是善意的,至少公共福利让他没有生存之忧,他感激这个时代;但这个社会也带给他愤懑,被越来越快速的生活节奏和赤裸裸的利益关系捆绑的人们无暇顾及老罗这样社会边缘人物的生活和情绪,于是他平日里再也找不到几个可以真正说话的人,这几日遇到了李力这样能耐心听他啰嗦的又带着痞子味的年轻人,他自然引为了知音。可惜刚刚有点熟稔,又要分开,于是老罗感慨“相聚就是为了分离。”这一刻,李力突然联想到当年杜甫和李白分开的时候大概也有这种不舍,随即又好笑这种感慨像极了老树要挽留风,溪石想挽留水,突如又想到自己也曾与父亲这样感慨,便又有些失落。

      下午睡醒的时候老罗已经搬走了,把半包纸巾放在一直没有纸巾用的李力床头柜上。隔壁小两口回来了,胖墩墩的两夫妻一人捧一个手机,墙壁上扯出两个线分别连在手机上,两夫妻都没有说话,表情随着手机的屏幕和声音变化,像极了两个被手机控制的傀儡。李力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小夫妻抬头看他一眼,便觉得好生无趣,想着不如回家去泡壶老茶喝喝。

  一路走,一路按照医生的要求活动肌肉做着鬼脸,有暇还要观察迎面来的路人有没有像他一般嘴歪眼斜的,若是能遇到一个,李力心里应该会安慰很多。喝茶的时候李力需要用力抿嘴,不然茶汤就会从右半边嘴里漏出来。04年的下关沱,很香!李力有些庆幸,幸亏味觉没有丧失,不然做人就要失去一大滋味。

      只是这滋味也没有能多体验很久,尽职的胡珊珊护士发现李力不见了,电话就追过来“人呢?不准溜出去!马上回来。”

      李力从来不循规蹈矩,但是事关生命和健康,权衡一下之后“美女,我错了,我只是回家拿点东西,马上回来……”。

      病房里的小夫妻大概是手机实在看累了,黑黑壮壮的小两口大眼瞪小眼,李力发现那两口夫妻实在是典型农村夫妻的模样:少年不谙世事时便结婚,一起搭伙过日子,平日里并无有关身边事的讨论,没有人生感悟的交流,更是没有情话,有的只是责任和陪伴,这应该也是一种朴实的生死相依。

      “你住院是什么原因?”李力跟随意地对着黑壮的男子询问。

      “脑膜炎”有人说话,男子就来了兴趣,坐起来说。

        “脑膜炎?!哈哈!这在我小时候是骂人的话……那时候医疗条件差,患了脑膜炎往往都治不好,得了后遗症,就会有些傻。”李力讲了一句容易得罪人的笑话,不过语气倒是轻松。他知道每天看抖音的年轻人能接受这种程度笑话。笑话讲完李力又补充了一个疑问:“脑膜炎症状是怎样的?或者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突然脑袋就疼,动一动就疼,把墙撞碎都没用。”男子很实诚,像是在回答医生的病情询问。

      “住了三天了,现在基本都好了,不过医生说还要继续巩固十来天……”女子插进来补充了一句,语气里有些埋怨和忧郁,大概是因为两个整天挤在一张床上有些无聊,或者忧心于家事和公事。

    无聊的女人一旦开始说话,她就会把整个老底都翻出来给你看。于是李力又重新听了一遍八零末的年轻人的《进城奋斗史》。李力也是这样过来的,只是初期可能比他们幸运很多,但就像最近流行的那句话“命运早已对馈赠标注了价码”,当初的幸运往往容易成为后来哀伤。

    李力正想得出神的时候,小夫妻又出门觅食去了,他们的日常似乎就是打针吃药、觅食、刷抖音、睡觉。

      胡珊珊护士送药过来,见着小夫妻不在,问了一句“他们人呢?刚刚不是跟你聊得很欢。走廊都听见那女子的大笑。”

      “聊得欢大概是想要在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心里留下点自己存在过的证明?”李力仰头朝着胡珊珊笑,面瘫使他的笑容只在左脸展现,整张脸诡异得仿佛正在左右错开的灵魂。

我们都曾有相遇,或与情绪,或与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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