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银再次去看望了桑杰。看着他被病痛折磨的样子,银却只能假装心情不错;同时银也在想,大概真的是没有机会把自己是机器人的秘密告诉他了,如果有来生他们还会彼此相遇,那么她一定会告诉他。
“桑杰,最近有一场考试,你猜,我考得怎么样?”这是银问他的第一句话。
“我想想……”病床上的桑杰想了几秒钟,就说:“应该是年级第一名吧?”
“哈哈哈,你真聪明。”
“那当然,我一直这么聪明。”桑杰自恋地说。
“你太自恋了!不过,我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就会想到你在医院努力抗癌,我也要向你学习呢。”
“真的么?很高兴你这么说——只要你想起我,不觉得难过就好。”桑杰的语气仍是不无幽默的。看着他的笑容,银感到轻松——因为自己带给了他久违的欢乐。
桑杰听银讲了学校的很多故事,关于同学们,关于老班。桑杰很认真地倾听,然后说道:
“银,你也要多交一些朋友的,要不然会很孤单,毕竟我在医院不能回去上学嘛。”
银就说:“嗯,我会的。你最近怎样?刚才我一直在说我自己,还有学校的事。”
桑杰苦笑一下:“你也看到了,情况有点糟糕嘛。不知道我父母怎么想的,他们还是坚持让我治疗,其实治疗过程很痛苦,而且确实已经花了太多钱,感觉没必要继续这样了——当然,银,我只是吐槽一下而已,我不会花你的钱。”
“你还是坚持下去吧,你若是走了……我也很不习惯的。”
桑杰看着她的眼睛:“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能一开始你确实会有些不习惯吧,以后慢慢就没事了。”他的话锋一转,又说:“以前对你说不想让你来看我……我无非就是怕你会不习惯。”
银很努力地微笑一下:“我会很好的,你放心吧。”
桑杰也笑了,这次不是苦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好了不说这些,影响你心情。我当然还是会坚持治病,不会放弃的,这个你也不要担心。咱们聊点别的,记得以前你说认识麦达教授,他还有什么有趣的发明么?”
“嗯,他有一把特殊的汽车钥匙,可以改变汽车车身的颜色。”银想着,最近一直牵挂着桑杰,似乎很久没有和麦达见面了;麦达也没怎么和自己联系,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也许自己可以去找他聊聊天。
“你的猫猫怎么样?”桑杰又问。
“Silver很不错,还是很调皮,我给你看它的照片。”银从手机里找出Silver的照片,把手机放在桑杰面前。
银又说:“我还是希望你会好起来,也许什么地方有新的疗法呢?”
“其实能试过的方法,都已经试过了。”
银还是不肯放弃:“我想,就算你真的去世了,说不定哪天也能活过来。”
桑杰居然笑出声来:“你这么风趣,可以逗我开心一下。”
银很想说她不是在逗他开心,而是在表达她的愿望。
“你需要我做些什么?”银又问。
“没什么呢。”桑杰想一想,又说:“银,帮我倒杯水吧,我口渴了。”
“没问题啦!”银还是有些开心,毕竟自己可以为他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银像从前那样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她有点纠结,要不要喂他喝水,毕竟他实在太虚弱。但是,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桑杰说:“你把杯子放在床边就好,一会我自己喝。”
银还是克服了一下内心的尴尬,拿了一只勺子,很温柔地把水一勺勺送到他口中。
有一滴热泪从桑杰眼角无声地滑落。银假装没注意到这一切。
……又过了几天,银还是在想,到底怎样才能帮助桑杰呢?
很快到了周末,银照例走进打工的那家餐馆端盘子。
那一天,银端着许多盘子走路,却也不觉得累——毕竟,她是机器人嘛。
那天的餐馆里播放着一首相当普通的流行歌曲,但银却觉得曲调犹如飞泉击打着石子,又如闪闪发光的钻石,真是欢快啊,与银此刻的处境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稳稳地走着,突然,她的身体失去控制,连人带盘子摔倒在地!“哗啦啦”,仿佛世界崩溃时的声音,她的脸淹没在碎片里。
银吓了一跳站起来,确认自己身上零件都还好好的。
然后她又看看惊呆了的顾客们,以及餐厅,一切也都好好的。
银不懂发生了什么?或许是Silver实验室电路再次出了问题,或许是麦达精神再次出了问题。不管怎样,既然一切都还好好的,于是她放心地开始清扫散落一地的碎片,这时,她从周遭漠然的目光中,搜索到了一个关心的眼神,银打量她一眼——是一个在餐厅吃饭的陌生女孩,女孩的外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那张脸看起来很甜美,她的眼神很是温和安静。
只是一个眼神罢了,何至于感动?
但银当时是真的很感动。
女孩看着银,一边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银看着她甜美的脸,笑了笑。
此情此景与她和桑杰的初次相遇是何其相似。
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关心的眼神了。
那女孩又同情地看看她:“要是老板知道,你就倒霉了。”
银确认一下,自己赚的钱还够赔偿餐厅,还足够自己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但这份工作是丢定了。
……那天午后下班的时候,银最后一次走出那家餐厅,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餐厅大门的,只记得自己刚走出去没多久,就被一个陌生的小女生拦住:“你就是那位世界级物理竞赛冠军吧?”
银愣了一下,想否认,还没等她开口,那个小女生又说:“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太感谢啦!”
“那不行。我没有带笔。”
“我这里有!”女生说着,想从书包里找本子和签字笔。
“那也不行。我没有心情。”银冷漠地说。
银想到桑杰的病情,想到自己摔碎了盘子,想到其他一些糟心事,这一切让她烦躁不已而又充满了无力感。有几瞬间她感到很疲惫,但她还是要不回头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