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爷

我的姥爷今年86岁,满头银丝,走路虽慢,但精气神十足。待人和善可亲,还特招孩子们喜爱。最大的爱好是看戏,晋剧故事讲得头头是道。

姥姥在13年前癌症去世,他常年住在我小姨家,平时会到几个孩子家小住,过得安然自在。

但近两年老人严重耳背,一说话总打岔,和他对话基本靠吼。戴过一段时间助听器,但适应不良又弃至一边。

今年正月十四,小姨不在家,我去接姥爷,打了无数电话,喊到嗓子冒烟他只接收到一个错误信息:我是宝宝。他认真疑惑的问我:你是谁啊?宝宝?哪个宝宝?

最后几经周折把姥爷才接到了我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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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大多数对话都因信息不对称而自说自话。

妈妈吼:你饿了没?

他说:哦,在大门口坐了一气。

妈妈继续吼:你饿了没?

他说:热了,这天气好,晒得。

妈妈吼:这段时间见文平(我姨哥)没?

他说:红鼻子?没见。

我起初笑得前仰后合,但天天听这样的对话,笑着笑着就落了泪。

姥爷待了几天就说要走。可附近有小区发现新冠确诊病例,都在生物隔离,哪儿都不能去。他说:这下可麻烦了。

然后就开始唱:山又高路又远…一日走罢一日地…

我从他的歌声中听到了深深的孤独,姥姥离去那些年都没觉得他这样孤单。

我没有午休的习惯,今天哄睡孩子后转到另一个屋,发现姥爷斜躺着,正在搭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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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儿总喜欢在他身上爬上爬下,各种欺负,他总是笑眯眯的说:这小家伙真调皮。

姥爷脾气好,我不奇怪。但是最让我敬佩的是他从不在背后闲论人非。

以前常听他小时候的故事,姥爷的爸爸抽大烟,日本人打入村庄,丢下他一个人就跑了。满院子的日本人走出走进,他幸运,没丢命,还吃到了方糖。

他12岁就没了娘,从小没穿过鞋子,大饥荒时饿得什么都吃不着…感觉都是电影里才发生的事儿。

妈妈常说起姥爷无依无靠,年轻时在农村总受欺负。

上世纪50年代,他们吃的大锅饭,还没包产到户,大队核算。人人吃不饱肚子,大家都会在地里偷偷摸个土豆或摘两豆角回家,大队开会却只点名批他。

村里的掌权人士,对他颐指气使,最重的活儿也都分给他。

八月十五集体分西瓜,人人都可以上车去挑自己满意的几颗,唯独他不行。上去就被吼下来。

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人人都觉得他傻,从不理论,任人欺负。

他觉得在那样人难自保的年代,每个人都有不得已。如今那些曾经的人上人都已入土,他更不会逞口舌之快。

圣经言:多言多语难免有过,禁止嘴唇是有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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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小时候那拨孩子,被父母揍是常事。他们姐妹四个,一个哥哥,小时候一起捣乱起来也是难以抵挡,却没挨过揍。

每次姥爷总是说:天年不好,跟上我吃不上喝不上,实在不忍心扇你们一巴掌。然后悬在空中的手又放下了。

我妈妈生活在父母包办婚姻的年代,姐妹三个和舅舅,都是姥姥一手包办,小姨除外。

后来他们坐在一起数落姥姥的坏话,姥爷总说:别说她了,她这辈子跟上我,人不受的罪她也都受了,够苦了。生在这年代,没办法。

他生性善良,深知活着不易,总能体谅别人的不易和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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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是吃苦受穷过来的人,所以唯一的缺点是抠门儿。

妹妹4.5岁的时候,跟着他去看戏,见别人嗑瓜子馋诞欲滴。姥爷说:人家吃到嘴里她看到嘴里,人家扔在地上她看到地上,真麻烦。他觉得买零食就是浪费,就是没给买。

如今衣食无忧,有些钱依然不舍得花。比如理发,从不去理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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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从没刻意找姥爷聊天,现在好想听他聊聊那些有意思的陈年旧事。他听不到了。

以前总爱和父母拌嘴,因为没占上风而懊恼。现在却因为他们处处小心翼翼的沉默而沮丧。

年轻的我们觉得因孩子的牵绊而影响事业,等孩子长大离开又深陷失落。

我们总在为每一个不可追回的过去而后悔,却不曾用心经营每一个当下。

时光一直在变老,愿我们珍惜和家人相守的每一天。不要等到他们听不到,追不上,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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