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纷飞

交警在看电视,老婆说你看电视有什么用还不如过来帮我洗洗碗。

交警没有抬头,只是懒散地回答:“老婆,我今天很累。”

“你那叫什么累!”老婆把餐桌上剩余的骨头抹进垃圾袋,接着说:“不就是摆摆手指挥指挥交通吗?那种活我都能干!”

其实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交警心想,今天他走了三万多步,贴了五十几张罚单。有两次还被刚好回来的司机给撞上了。看着怒气冲冲的司机,交警既想着要网开一面,但罚单又已经贴上了不好悔改,于是左右都不是人,尴尬得不行。听着老婆尖利的声音,交警甚至都忘记自己当时是如何处理的了。他只感觉自己行走在一条灰色的街道上,接踵而来的人都西装革履,面带笑意,但却夺走了他身体里的所有能量。

“菜也是我买,饭也是我做,碗也是我洗,”老婆已经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开始专心发牢骚:“你一个人在外面倒是清爽,想干什么干什么,身上穿着件人模狗样的制服就把真把自己给当神仙啦?我告诉你,你挣的钱还不够我们俩一个月的房租呢。”

交警把电视关掉,点燃一支香烟。

“还抽烟!”老婆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指着前方,说:“烟不要钱呐?你个老烟鬼,一天要抽他妈的三包烟,这些钱省下来都够我们养三个狗蛋了!”

狗蛋是他们的孩子,现在在儿童福利院。他们养不起。送走狗蛋的那天,原本和善的老婆突然变得神情阴郁,从此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骂什么,完全不在意别人的想法。这件事对他们俩来说都是心病,可老婆的心药却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被戳到了痛处,交警叹一口气,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老婆叫道:“一个大男人,说你两句就不行啦?外面下雨呢,你出去干什么?你给我回来!”

交警拿上伞,离开了家。


司机准备闯一次红灯。

他一生循规蹈矩,害怕变化,上司说什么他就干什么。三个月前他被安排到客车站去接客,那里的建筑虽然十分巍峨,然而地广人稀。游客们都有自己的大巴,要么就是拿出手机来打车,看都不看他一眼。司机一把年纪了也玩不懂新科技,在他心目中打的的唯一方式就是招手,所以这活他虽然干了十五年,却经常受到新来的同行们的耻笑。好在他服从安排,公司至少没有排斥他,给了他个去处,在客车站里蹲个几小时好歹也能蹲出碗米粉的钱。

可是今天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司机抽了一天的闲烟,最后就接到了个老太太,让他开到东京去。他好声好气地对老太太说,东京在日本,去那儿得坐飞机。然而老太太貌似并不明白什么叫日本,更不明白什么叫飞机,只是不停地晃动着手里的五元钞票,说她不差钱,快点带她去东京吧,儿子要在那里结婚啦,再不快点的话就赶不上啦。

司机听出了老人言语里的苦衷,于是一咬牙,送她到了本城的东京路。老太太问这就是东京吗?他说当然啦,你看路牌上不写着东京两个字吗?老婆婆憨傻一笑,说咱也不识字,但我相信你,你是司机,你说了算。这是我仅有的盘缠了,交给你啦。说着,她就向司机递去了那张揉得皱巴巴的五元钱。司机百感交集地把钱给接过来,叼着烟的嘴唇在颤抖。老婆婆把司机嘴里的烟给夺去,扔在地上一脚踩灭,然后说,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这件事让司机觉得十分窝囊。他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唯一的女友嫌他脚臭,两年前就吹了,司机听之任之,心想车到山前必有路。然而事实是,破旧的出租车行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冒出来个奇怪的老太太,而这个老太太还不准他抽烟。意识到自己的驯顺并没有换来命运的垂怜,司机决定今天冒一次险,闯一次他妈的红灯,最吓人能有什么后果?不过是吊销驾照而已。吊销就吊销吧,反正也拉不到客人。

所以司机闯了红灯,可是立马就被一个灰扑扑的交警给拦下了。


两块差不多的浮萍终于相逢。眼神碰撞,却并没有热泪盈眶,而是直接就骂上了。两人貌似都积压了许多的愤怒,但骂得都不熟练。司机一言,交警一句,冤家职业狭路相逢,脏话却说得吞吞吐吐,很难成句。到后来司机还是掏出了驾照,交警挑衅地说你驾照居然没有过期?司机就又开始骂,内容模糊不清,但嗓门却越来越高。交警原本在填写罚单,突然一下,像是耳朵里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他夸张地摆了一下脑袋。灰色的天空正在飘雨,一丝丝淋在交警油乎乎的老脸上。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从绿色的制服里面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来。

“抽吗?”他问司机。

司机接过烟,嘴里还在骂,手指一哆嗦,烟掉在了地上。

司机正要弯腰去捡。

“别要了,”交警冷笑一声,从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支,递了过去。

擦擦擦,也不知道是谁点燃了打火机,两人飞蛾扑火似的同时把叼着烟的脑袋凑过去。暗色的世界里突然亮起了两星红。

“拿去吧,”交警摇晃着手里的罚单,接着说:“500块,也不多,少抽点烟就顶上了。”

司机接过罚单,眯着眼看了看,掸了掸,血红的烟头一拄,罚单上就燃起了明亮的火焰。风吹来灰烬纷飞,交警目送着碎屑飘进湿润润的天空,神态变得十分安详。

站在一旁的司机也不熟练地勾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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