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彩笔,可以写出最伟大的作品,却只能孤芳自赏,你愿意过这样的一生吗?

01所读

   故事中的主人公叶书华,是一个县级老作家,文笔不错,多写老式的散文,乡土文学类,写了几十年,名不出闾里,只有在家中小孩作文成绩不好时,才想起有这么一号人。

   我大学时念中文系,迷过一阵子文学,偶然间翻到地方刊物上的叶叔的文字“大学之后,我终日游走于西方大师之间,说实话,对这种乡土刊物上的乡土作家,是不太瞧得上的。这时,我却像从一家重金属摇滚乐肆虐的酒吧里逃出来,在后巷里呕吐之后,听到了天边清远的笛声”,于是关注了老叶叔叔的博客,他的博客无人问津,也只有我在看。

   突然,老叶叔销声匿迹了。过了好久,有次偶然翻到了老叶叔一篇风格迥异的博文。原来,老叶叔不是不写了,而是潜心创作,写出伟大的传神佳作,并在这种酣畅淋漓的创作状态中,获得巨大欢愉。

   他在梦中遇到了一位老人,得到了一只神笔—传彩笔,用它写出的作品“是绝对的伟大,宇宙意义上的伟大。伟大到任何人看到你的作品都会倾倒、折服、迷醉。但没有人会看到”。得笔以后,老作家进入了打通任督二脉般的写作状态,“昨夜我觉得满纸字句像铁栅栏一样困住我,左冲右突而不得出,此刻却仿佛在星辰间遨游,探手即是光芒。”


   此后,老作家开始着手写旧时想写却没能够写出的文章。

   渐渐地,笔力精进:“我能精确地形容出草叶的脉络,流水的纹理,夜半林中的声响,月出时湖面一瞬间的闪光,露水如何滴落,草茎如何弯曲又弹起。我能工笔写照,也能一语传神;能镂刻尘埃,也能勾勒出星河的轮廓。即便是少年人最微妙的情绪,在我笔下也会像摩崖石刻般展露无遗”。

   写一秒钟,“也就是说,我写下了这一秒钟内世界的横截面。蜻蜓与水面将触未触,一截灰烬刚要脱离香烟,骰子在桌面上方悬浮,火焰和海浪有了固定的形状,子弹紧贴着一个人的胸膛,帝国的命运在延续和覆灭的岔口停顿不前而一朵花即将绽放……”

   写一立方米,“也就是说,写了过往岁月中这一立方米内发生过的一切。填满过它的有黑暗,海水,坚冰,土壤。一只雷龙的嘴部在其中咀嚼银杏叶子。岩浆在其中沸腾。雪峰的尖顶在其中生长。头盔上的红缨。刀剑的光芒。蝴蝶在其中回旋了片刻。一支箭,一只隼,一抹云,一道闪电穿透过它。一对情侣的唇在其中触碰,又分离。现在它就在我书桌上,被一盏台灯的光给注满……”

   最后又写组诗:“这不是一首长诗,而是一组诗,但每首之间相互关联、呼应,像星体环绕着星体,水裹着水,花枝连缀着花枝。一旦我完成并记住这组诗,全宇宙就包含在我体内。所有山岳和星斗,所有云烟,所有锦缎和烛光,所有离别,所有帝王的陵墓,古往今来每个春天豪掷的所有花瓣,这些事物都将隐藏于我体内某个神秘的角落,并在我无声的吟诵中逐一闪烁”。


   就这样写了几年,但是“这几年,一个我在纸上勇猛精进,另一个我在现实中却耐着诸般苦恼。 在递给她的一瞬间,我看到纸上的字尽数消失了,像莲叶上失踪的朝露。她问我干吗。我失魂落魄地走开,才走了几步,字迹又布满了稿纸。我猛然领悟了昨夜的梦境。当旁人的目光触及,我的文章就会消失。我试着将它念诵,却张口无声。我甚至用相机拍下稿纸,照片在旁人眼中依然了无一字”。

   “这狂喜无人可以分享,直到拖垮成一种疲倦。写作诚然能带来最澎湃的快乐,但他人的认同能让这份快乐变得确切 ……”

   “我年轻时有许多次类似的经验:自以为写出了杰作而狂喜,隔了些时候再看,不过敝帚自珍罢了,一场蜃楼。我穿越了一万重蜃楼才奔走到如今,如今我确信这不是幻觉,眼前是真正的琼楼玉殿,可此时的狂喜和当时似乎并无不同,一样是胜事空自自知。”


   后来,老作家在梦中把“传彩笔”给了其他人,“当时那种通灵般的笔力荡然无存,眼界却似乎并未降低。我知道现在敲下的每一个字都粗砺不堪,这种折磨细小而绵长,像鞋中永远倒不出的沙粒”,从此,从儿子眼里“脑子不太清楚”的爸爸又变回了正常人,又过了几年,老作家带着他的秘密走了。


02所见

那些沉埋在我脑海深处的观点,像残破的瓷片,被他灵巧地拾捡起来,合拢成一只圆满的碗。

我伸出手时,发觉我的右手散发着莹润的光,像灯下的玉器。疑惑间,他已把一支奇怪的笔向我递来,我接过它。过程毫不庄重,像接过一支烟。我端详起来。这笔只略具一个笔的样子,一头钝一头尖,材质不明,却像有虹霓在里边流转不停,光色莫定,绚烂极了。又像一根试管,盛满液态的极光。迷幻的色彩在笔杆上交叠又舒展。

在我看来,真相是这样:江淹原本就才华横溢,传世之作都写于得笔之前,因此才有得笔的资格(也许他的右手也会发光)。得了那支笔后,他成了真正的天才,写出了伟大的诗,但无法示人,因此被误解为才尽

我意识到散文的美在于舒展与流动,像云气和水波,但这也注定了它的形式不够坚固。再精致的散文,也总有一些字可以增减。想要那种不可动摇的圆满,只有求诸诗歌。我要写这样的诗歌:它的语言应是最优美的现代汉语,不应求助于古诗的格律,但音韵和结构要如古诗般完美。文笔要节制而辉煌,吟咏的对象包括但不限于整个世界。

起初,我的脑子像一面巨大的中药柜,词汇分门别类地躺在无数抽屉里,我清楚它们的位置,熟练地抓取需要的文字,配成需要的句子。该芬芳的芬芳,灿烂的灿烂。到后来,文字纷纷扬扬从天而降,我像在雪中舞剑,总能在万千雪花中击中最恰当的一朵。当我要使用比喻时,我仿佛洞晓了万物之间隐秘的联系,凭一个比喻就能将彼此接通。所有意象都蹲伏在肘边,听我号令。斟酌音韵就像编织花环一样容易。我熔铸月光,裁剪浮云,掣长鲸于碧海,我统治天上的星星……

我尽力写一些还过得去的东西,得一点肯定,再踏实地写下去。那种欢乐虽然细碎,毕竟是细碎的珠玉。


03所思

   “如果你可以写出伟大的作品,但只有你自己能领受,无论你生前或死后,都不会有人知道你的伟大——你愿意过这样的一生吗?”如果是我,我或许也会像老作家一样,说,我愿意。心路历程也多半会像陈春成笔下的老作家,从勇猛精进,到曲高和寡,再到不能示人的万分苦恼。恼于无人分享,无人共鸣。

   写了这些天,每次发表后,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漆黑的夜里任由手机的亮光刺瞎自己的双眼,只为迫切的瞅一眼消息,看看有没读者的点赞留言!也许无论如何清高,人始终无法脱离这个社会而存在,作品无法忍受无人认可而存在。

   作为写作者,我们想要的,也许不是世间独有却只能孤芳自赏的才华,反倒是在日渐积累的写作中,在渐渐增多的点赞评论里,感受到的点滴快乐,就像“那种欢乐虽然细碎,毕竟是细碎的珠玉”。

    突然成为暴发户的快乐,我想,远不如日积跬步的积累,来得更踏实更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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