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离开 11 除夕前夜

父亲书法作品

      爸爸，我回来了。比起往年，今年回家的心并没有那么迫切，没有了你，家的意义也淡了很多，不再有人准备好了各种各样的好吃的等我回来，不再有人催着妈妈做饭。然而坐在车上离家越近，我就越想你，你静静地躺在那抔黄土里，和往常一样在等我回来吧？虽然已经阴阳两隔，虽然再也听不到你叫一声“娜儿“，可是毕竟我离你越来越近了。

      想起几个月前的国庆，我回家看你。返程的半路上头晕滞留在服务区，当时你其实已经进入了生命的弥留状态，舌头开始发硬，每天晚上疼痛，甚至有一天晚上已经咳血，肚子胀的像个大鼓，基本吃不下什么饭。可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是与你在一起的最后时光，我只听医生说你可能过不了年，我想着没事，于是照顾了你几天，我还是想着按期回去上班，结果在去西安的半路上就晕了。得知我晕在路上，你在病床上打来电话，用发硬的舌头跟我说话，要我先回家来，休息几天再去上班。

      爸爸，我不知道那是我最后见你，我不知道我竟然不能见到你最后一面。当十几天后的凌晨我回到家，见到的是一个被寿被和寿衣包裹的严严实实已经发硬的你。你安安静静地躺在炕上，双腿双手伸的笔直，个子比平时看起来高多了，深蓝的鸭舌帽下，你双眼紧闭，皱纹舒展，神态平静，病中胀起的大肚子也变平了，我轻轻地从长长的袖子中摸到你的手，亲吻了你的脸，它们都是那样的冰凉，没有一丝温度。随后在我们的哭声中，你被一群人抬到了冰棺中，冰棺丝丝冒着凉气，前面被布置的花花绿绿，我和妹妹就坐在你的边上，给你守夜。入土前的每天夜里，我们就这样睡在草席上陪你，早上起来再打开冰棺给你擦擦那已经冰硬的脸。在一个阳光刺眼的日子里，你被永远地埋在了地下，彻底地离开了我们。

      爸爸，马上过年了，你在哪里呢？为什么时间过去越久，我反而越是想你呢？哪怕你就昏迷着躺到现在也好啊，我回来还能看到我的爸爸，我还能摸到你温热的手，我还能像国庆时那样，晚上就在你的床边放个躺椅，盖一床厚厚的被子呼呼大睡，连你疼的醒来上厕所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半夜起来把护士和医生吵醒给你打针吃药。我还能在睡前就和你挤在一个床上，并排靠坐着看电视剧。我还能听你说旁边的人声音太大吵的你睡不着觉，倒的水太热或太凉要么烫到你的舌头要么凉的胃难受。在你状态还不错的时候，我还能扶着你颤巍巍地在外面走上一二十米，等你气喘吁吁了我们再颤巍巍地回来……

      等到过年的时候，让我回来再和你好好聊聊天，给你剪剪指甲，再在初一那一天早上起来给你磕个头，中饭给你敬一杯酒，晚上和你躺在一个被窝里说说话。然后，就这样过完年，如果你真的要走那我就安安静静地送你走，把你抱在我的怀里，握着你的手，看着你慢慢闭上眼睛，停止呼吸，然后一件一件为你穿上寿衣，平静地送你离开。如果你这样离开，我的心里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如果你能战胜病痛，再过两三年甚至十年再离开，那么我就不会有一点的遗憾。

      然而如今，当我再次回到我们的家，却已然物是人非。没有了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没有了一盘又一盘的东西，没有了那个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和极具特点的咳嗽声。清晨起来没有了你一大早到县城里给我买的羊肉泡馍、豆浆油条和粽糕，晚上也没有了我以前一直觉得不健康的果脯、香蕉干、芒果干，夏天再也没有你买的西瓜，冬天没有你买的香蕉，在30多岁不上不下的年龄，我彻彻底底地失去了你，只有64岁的爸爸，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明天就是除夕了，到你的坟前给你捎点纸钱吧。不肖的女儿回来了。我日思夜想的爸爸。无论在哪里，请照顾好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