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的杜牧

夜读杜牧诗,读到“别后竹窗风雪夜,一灯明暗覆吴图”,心里翻江倒海。私以为中国人写送别,没有能写过杜牧的,柳永的“执手相看泪眼”太男女,李叔同的“长亭外古道边”又太清白。杜郎自己写“频频袅袅十三余”,写“蜡烛有心还惜别”,流传虽广,但依然离不开荷尔蒙的诱惑,超不过这两句无关性别的大疏朗。

叶嘉莹先生谈杜牧诗,说古人写绝句,往往20个字就是一部小说,杜郎的14个字就是一部色声香味触法俱全的小说——“别后竹窗风雪夜,一灯明暗覆吴图”,竹,是视觉的颜色,是嗅觉的气味,竹窗是黄色能闻到隐隐竹子味儿的一点点凉。窗,是空间;风雪,是空间,是体感。前七个字,是空间对时间,视觉等待嗅觉。

一灯,而不是宋人的“孤灯”,不是“残灯",只是客观的点出是一灯,是明暗,是参差,杜郎的好,是你猜不出心情,才写尽世间“一灯”人全部的心情。

“覆吴图”是宋文帝的典故,说文帝想看俩顶级高手下棋,但那时没有全国围棋联赛的录像,于是文帝就让其中的一个高手思庄跑到会稽跟另一个高手下一盘,再回来“还于帝前覆之“,也就是给重新复原一遍当时每一步怎么下的。

所以这14个字连起来,就是窗外下着雪,你来看我,我们在竹窗前点灯下了棋,棋罢。你说你要走,你说“我要走了”,我也没别的什么别的可说,也没别的什么可送。只是笑笑说“走吧”。

你在走前把手臂伸出拥抱的姿势,把灯芯剪得更亮了一些。我关门,在你走后,借着你剪过的灯,把我们刚才下过的棋,自己又在灯下重新下了一遍。

深情却不胶着,莫过于杜郎的这14个字。

你走之后,我却活成了你的样子。

原来,在某个瞬间,只这一个人,就能敌过千军万马,四海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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