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实与想象：以个人的方式进入历史

史实与想象：以个人的方式进入历史

——读恩斯特·贡布里希《世界小史》

文/张鹏

历史的事实与讲述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对于过去，如何去讲述历史甚至超越历史本身，我们无法回到过去的历史现场，难以理清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即使我们回到我们曾经历过的过去本身，比如我回到十岁的某天，我们也不能呈现过去本身的真实镜像，这不再是一个历史本身是什么的问题，而是历史会是什么的问题，任何历史的讲述者一旦进入历史的语境之中，他便成为了进入历史的摄像头。

关键是，我们应该建立自己的历史摄像头，以个人的方式进入历史。

实际上，每一个阅读历史的读者，都曾有过个体的历史建构，只是在通常情况下，我们是无意识的。对于某一时段的历史，其言说语境是众声喧哗的，从当时的史料文献、历史遗迹、史官记录与后人研究中，我们得以进入历史，但这样一种进入历史语境的方式是有危险性的，我们可能会被某一摄像头带偏，而丧失了个体自我的独立视角，淹没在历史嘈杂河流中。

读贡布里希的《世界小史》一书，我会产生一种特别强烈的感觉，即这是贡布里希本人的世界史，他在讲述历史，呈现历史的面向与重大事件的经过，给人历史的身临其境之感，但同时他并不会让你陷入历史本身而丧失了此时的作为读者的我和作为讲述者的他，两者双重的存在。他似乎在一旁悄悄询问你：“嘿，小伙，这是我理解的、我讲述的历史，你觉得怎么样？”然后他又会在你陷入他轻松幽默、活泼灵动的历史讲述时，颇为冷静地提醒你：“兄弟，切莫太相信我哦，我也是写着玩的，你的大脑里应该有自己的历史。”

而这种以个体的方式进入历史的通道，就是史实与想象，有人可能会说，想象是一种虚假建构，但历史是人创造的，是人的活动轨迹的生动呈现，今天的人和过去的人尽管有知识积累与脑力上的一定区别，但在人性和思维的基本方面，并无多大变化，而过去人留下的史料所构成的某种真实，又给了我们想象的媒介，所以，我们可以将史实与想象的结合称为是一种历史的还原，而这种还原离不开人性的体察。例如，我在《世界小史》的第二章就曾读到这样一段文字：“你想想，这意味着什么：生活！你会吗？可不是用火柴，不行，当时还没有火柴！用两个木块，让它们互相摩擦，越来越热，最后变成红炭。你试一下！然后你就会认识到，这有多困难！”贡布里希在这里不是在告诉你原始人发现了摩擦生火的史实，而是将自己带入原始人饥饿、对美味的需求而产生吃熟食的想法的情境中，这种口语的个人化的表达中传递的是对原始人智慧的惊叹。

在十二章《最伟大的冒险》中，亚历山大去征服波斯王国，波斯国王在此期间纠集了一支庞大的军队，在高加美拉地区古老的尼尼微城附近静候亚历山大。此前，他曾派人向亚历山大送信说，如果他接受和平，波斯国王愿意奉送一半的王国作为礼物，并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做妻子。当时，亚历山大的朋友帕曼纽说：“我要是亚历山大的话，我就会接受。”亚历山大回答说：“我也会的，如果我是帕曼纽的话。”紧接着，他击溃了规模最大的最后一支波斯军队。波斯国王逃亡深山里，被刺杀了。

从上述贡布里希的讲述中，我们似乎回到了一种虚构的小说情境中，时间距离遥远的人物具有了一种生动性，我们可以体会到亚历山大的雄心勃勃与野心，这是贡布里希基于人性的考量和亚历山大基本史料的体验而诉诸言说的历史表达，这就使历史具备了一种人性的趣味与温度，实现了此时与过去的打通与融合。

书中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历史故事，所谓“小史”，似在信笔拈来，但其背后是诸多历史史料的阅读与整体架构，我自认为，对于《世界小史》笔下的每一文字，贡布里希都努力将自己置身于多声部的历史话语场景中，将历史事件本身沾染上个人色彩，发出自己活泼泼的声音，这实际也给我们一种启示，读社会历史，在全方位把握信息的基础上，努力不失自我地进入历史叙事中是一种适宜的阅读方式。同时，对于我们每个人的个体历史，我认为，我们理所当然的也应该以个体的方式参与和重构我们自身的历史，在还原过去的时候，重写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