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先想起的是庄子的一个故事。
庄子到了一个地方,看到一棵参天古木,形状之奇之美,让他忍不住啧啧赞叹。但他又同时好奇,这么大的一棵树,看来已是长了数百乃至千年了吧?居然没有被砍伐,真是难得。于是他问当地的木匠,木匠不屑回答说:“你说这棵树?用它造船一定会漏,用它造棺木很快就会腐烂,用来造器皿物件又容易损坏……总之拿来干嘛都不妙,是一棵没有用的树,所以就没人理它,它才长了这么些年。”
庄子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正因为“无用”,比起被砍伐,这棵树才得以延绵千年。说不定,这种“无用”才使得一切事物得以延续,而非如各种“有用”的事物,一到可用之时就被消耗殆尽,无以为继了。想到这里,他兴奋地快步离开了,他要马上告诉他的学生去……
同时我又想起另一个庄子的故事,是他和好友兼对手惠子的一次辩论。
惠子说,庄子啊庄子,你一天到晚教 学生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根本就没用,不如像我这样,教弟子一些辅助帝王的技术,能治国安邦,才有用嘛。
庄子笑了笑,指着惠子站立的地面说,惠子老伙计啊,你现在站着的土地,你当然会认为是有用的。那么,你所站立以外的地面应该就是无用的了吧?如果现在我将你所站立之外的土地全部挖去,你认为你还能在此立足或行走吗?
惠子明了,二人相视大笑。
最后我想到了哲学。哲学是“清晰思考的艺术”,它最初的立足点均是“无用”,或是在“有用”的路上做一些“无用功”。如千百年前人们想天圆地方,想为何太阳东升西落,想世界是由四大元素组成……又如近几百年来,人类不断“空想”出我们如今习以为常的各种现代化产品,如最初的汽车,比马车慢,消耗还大;如最初的电灯,价格贵而且使用还有危险性;如最初的照相机,拍一张照片还不如画家来一张素描来得快……又如近一百年,爱因斯坦在对物理学经典理论进行“无用”的思考时,被教授勾股定理的教师认为是在做“无用”的事而赶出教室,但最终他却由此推出了相对论……最后是自我们出生以来,学习过、见识过层出不穷的曾被认为是废物、垃圾但最终成为不可或缺的存在的造物、产品……
这时候,哲学揭开了它看似浮华虚荣的精致面具,露出睿智的面容,重新自我介绍:我还有一个身份,是“科学前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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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故事,让我想起了我平日不断搜集资料撰写文章,却始终感觉捉襟见肘,大脑被掏空;而我和老师、朋友们有意无意的聊天沟通,其实并无特意准备,却总有讨论不完甚至越聊越深的话题,彼此总能产生新的想法和见解……
第二个故事,让我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惠子在离开庄子前往他辅助君王的道路上,永远只有脚下和眼前一小块有用的土地,而四周则永远是一片漆黑的虚空,包括身后已经走过的路……这种孤独、看不见方向、不知道终点、也无法记得自己从何而来、根基在何处的感受,相信没有人愿意去面对……
最后,有关哲学的“两重身份”,其实它一直都只是同一个“人”。的的确确是这一切“无用”的思考催生了科学,催生了各种古人只敢想象的事物。我们在现代生活日常习惯得不能再习惯的事物中随便挑几件到古人面前,可能都算得上是神仙法器,甚至是想象不到的存在,那对于古人来说,其实也是一种“无用”。
总结一下的话,就是:
无用,能避免“穷极有用”之后的消耗殆尽;
无用,是“有用”的基础,也是“有用”涌现,并向四面八方延伸的前提;
无用,可能只是生不逢时,还没被我们的“有用”所触达,所以我们无法理解或使用,就仅能感受到它的“无用”。
想到这里,我再回头看梁文道先生所说的,做一些无用之事,读一些无用之书,花一些无用的时间,实际上就是为了在一切已知之外,保留超越自己的机会……
做无用之事,为的是到达已知之外……似乎真的是和前面的故事对应了呢。
那么,保持无用之心,常在无用之道上行走,也许我们就能在遇上这个时刻之时,能立刻捕捉得到,见到前所未见之事,到达过去未能到达之处。
就如庄子遇上了那棵无用的树,惠子遇上了无用的庄子,爱因斯坦遇上了对“真理”无用的思考……
那必定是让任何人都无比愉悦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