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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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快刘

                          二

而此刻,那个让许掌柜又敬又厌的刘爷,已经阴阳相隔。上午获知捕快刘昨夜命丧水牛岗,许世昌吃惊之余,内心渐渐升起一丝懊悔和不安,午饭后,食不知味的他一改午睡的习惯,来到悦客来茶馆,一来,舒缓一下心情,二来,也想了解一下市井间有没有什么传闻,能解开大名鼎鼎的捕快刘殒命的秘密。

“我说许掌柜的......”只见许世昌右手边一位灰色长衫,脑门儿刮得锃亮,高鼻子瘦长脸的生意人模样的中年汉子,吸罢一口烟,在长凳上叉开腿,将手里的白铜象牙嘴儿烟筒子“啪啪”地往凳腿儿上敲,惹得众人一齐朝他看过来,原来,是“晋云号”斜对面“清来米行”的钱掌柜,这钱掌柜明面上做些不起眼的谷米进出生意,实则暗地里倒卖一些漕丁们监守自盗的漕粮,和押运通判暗地里夹带的私货。来往的不是衙门里的师爷,就是把总模样的丘八。许世昌对他的底细是一清二楚。这钱掌柜见大家都拿眼睛望着他,遂收起烟杆子,不慌不忙地道:

“......这刘爷是咱们县鄙人顶顶佩服的一条好汉,不想昨夜竟惨遭毒手,晌午听几位巡检司的爷说,凶手十有八九,就是那苏北窜来的水匪一叶水上漂,呃......不过鄙人觉得生疑!许掌柜可知为何?”

“请教钱掌柜......”许世昌放下茶盏,拱拱手,盯着钱掌柜嘴边隐没在胡须里的一条亮疤,静候下文。

“那是因为巡检司的几位爷说,刘爷咽喉中刀,卷曲在那血糊糊的泥地里,翻开刘爷的尸身你们猜怎么着?”钱掌柜咕噜一声把那个随手不离的白铜烟杆儿往生漆红面的八仙桌上一搁,两只眼睛巡视一圈听得入神的众人,然后回到许世昌的脸上。继续道:

“......刘爷的尸身下,压着满满一腰包的银子,有多少?不知道!只听说都是一些三五两一个的银锞子......”

“呀,那可不就是足足有百十两?”众人一片惊叹

“那可不,你们想,那一叶水上漂是什么人?哎......对了!那可是刀尖上觅食儿的惯匪,见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就放过了不成?所以,依鄙人看,八成是从前在刘爷手底下犯事儿的主,来寻仇的,不过呢......许爷,您说这刘爷,哪来这么多钱?话说昨儿个午后,刘爷还来我柜上打饥荒呢,呃......不过呢,昨儿个鄙人正好不在,伙计们就把他打发走了......”

“这个么......”许世昌抬头看着茶馆上空随着光线缭绕的烟气,拈着胡须,若有所思地道:

“确实如钱掌柜所说,老夫也觉得蹊跷,要说这刘爷,也是常来敝号,老夫也.....呃....与刘爷有些银钱来往,听说昨天午后,也来敝号,但不知何事,老夫也是回到敝号后,听伙计们说起的,不过,这,这,这身怀巨款,只身擒拿惯匪一叶水上漂,总觉得叫人有些匪夷所思啊......”

大家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顿时觉得云里雾里,一连声地附和:“对对对,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便都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的,原本七嘴八舌好似几百只苍蝇嗡嗡作响的喧闹,也忽然平静下来,连本来围着桌子添水的茶楼掌柜李二发,也迷瞪瞪地,一只手撩起脖子上的手巾擦着脸上的油汗,一只手还傻楞楞地提着半壶开水不放,痴呆呆地盯着许掌柜一边说话一边抖动着的胡须。

“哎我说李二......”忽然,有人在人群里高叫一声,只把李掌柜吓了一跳,大家一看,原来是隔壁杠房家里的二小子,只见他嬉皮笑脸地蹲在长条凳上,光着脊梁,嘴里嚼着煮熟的花生,只把一件白色的汗搭子撂在肩膀上。

“李二也是你小子叫的?你个没大没小的兔崽子!”李二发抽下脖子里的手巾,涨红了脸,作势要去抽他。二小子兔子一般跳下长条凳,钻进人堆里,扬起脸又喊道:

“李二你的老娘,你老娘不是神婆么?咋不叫你老娘问问,问问那刘捕快是咋回事哩......”

“是哟......”众人忽然一起醒悟过来。原来,茶馆李掌柜的老娘,年轻时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婆子,那时,连县太爷的大太太都曾经慕名请她去关一关死去的娘亲,据说神婆子化了符,点了神水,两只眼睛就翻起了死鱼一样的白眼珠子,然后出一口长气,像要死过去,再长出一口气,又活了过来,然后睁开眼,那眼神就不是自己的了,猛一开口,就活脱脱地一口县太爷的老丈母娘的口音,一声“我的儿耶.....”惊得县太爷夫妻俩噗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

就凭着这通神的本领,李掌柜的老娘养大了儿子,置了田地和这县城东关大街的房产,就势开了这悦客来茶楼,李二发后来嫌老娘再出去装神弄鬼丢人了,于是让老娘安心在后宅内享福,外人已经好几年没见着,几乎忘记了李二有个神婆子老娘了。今日那二小子一叫喊,大家一起起哄了:

“李二,还不快去请你娘出来,也好给大家伙见识......”

“李二!”

“李二,你老娘出来啦......”店里又哄堂大笑,顿时吵翻天,把本来有些愁云惨雾的茶馆,搞得乌烟瘴气,许掌柜只好摇头拈须苦笑,而钱掌柜又吸罢一锅烟,叉开腿在凳腿儿上“笃笃笃”地敲着白铜烟杆儿。谁也没留意到窗外忽然刮起了大风,原本明亮的窗格子,现在黯淡下来,窗户哗啦啦地响着,响着。忽然,一扇窗户猛然被一阵狂风吹开,哐当一声,紧接着一阵裹着黄沙的风,打着璇儿,直往店堂里卷了过来。正当大家猝不及防,手忙脚乱用袖子挡着茶碗的当口,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巨响——李二发手里提着的半壶开水“嘭”地落在地上的水磨方砖上,大家吃了一惊,忙不迭躲开飞溅的滚水,却见那李二忽然一纵身跳上柜台,盘腿坐着,头直直地垂下来,使劲地摇晃,众人仔细一看,李二就像抽筋一样,口角堆着白沫,一根晶亮的涎水从下嘴唇直向着桌面上挂了下来。众人目睹此景,不禁目瞪口呆,竟没有一人敢凑上去看个究竟。

“各位老少爷们!”李二发忽然开口说话了,众人忽见李二停止了抽搐,他抬头扫视了众人一眼,那眼珠子,仿佛是千年的深井里掏出来的青砖,透着瘆人的阴黑。听声音语气,不就是刚才大家伙议论纷纷的鱼台县第一捕快刘爷捕快刘么?许掌柜惊得脸色煞白,不为这声音,而是从李二发侧面看过去,这个身形又挺拔又厚实,哪里是李二的,活生生就是那威风八面的捕快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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