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此刻的你,不会希望离阳失去我父皇的。”离阳兮答道。
闻言,南霁月只是笑而不语。举筷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细细品尝,“公主也尝尝,简繁楼的菜不负它的名气。霁月还想在仰星多待一段时日,尝尝仰星城的美食。”
三国鼎立的格局,实则十分稳固。要想打破这个局,并不简单。若离阳皇此时身死,离阳确实会成为群龙无首的羔羊。可关键在于,南月……
况且离阳皇多次派人暗杀他,上次的鸿门宴刚刚过去不久,他还不想这么快就重新踏进他设计的牢笼。
离阳兮尝了一口,点头赞同道:“简繁楼的菜色确实是仰星城一绝,明日待霁月公子给父皇诊治完毕,我定要带父皇前来尝尝。”
南霁月放下筷子,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公主,月医术不精,皇上毕竟是天子之尊,恐有错漏之处,恕月实难从命。”
“霁月公子,父皇那边的事情你不用担忧。”南霁月心思缜密,一步一步将局势牢牢掌控在他手中。他现在还在顾左右而言他,百般推辞,大抵是有自己的要求罢了。“你要怎样才肯答应?”
南霁月扬眉,放下手中茶杯。“公主言重了,月乃一介草民,谈何要求。”他踱步到窗边,看着楼下街市熙攘的人群。
“公主,月承认,你拥有一双能看清所有人目的的眼睛,我确然不能白白答应你的要求。可是,你看看下面的百姓。皇上性情暴虐,就因为烟缈湖畔发现了高狄人,烟缈湖周围的百姓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你能看到这些各自过着自己小日子的百姓心底的惶恐与不安吗?或许,贤太子上位才是对离阳的一线生机。”
离阳兮干净澄澈不假,正因如此,才能看透许多事。南霁月诚然不希望离阳国此时混乱,可也不代表他就会用心治好离阳皇的怪症。
离阳兮脸上浮现浅浅的悲哀,整个人仿若浮冰易碎。“霁月公子,南月皇一心只在诗书,荒废练兵,将一国臣民养成了看不起将士的文弱书生。几个皇子个个不是争权夺利,就是沉醉温柔乡。你觉得,南月的生机在哪里?”
离阳兮一介深宫中的公主,知道的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南霁月回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有一个条件。”
……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在归途之人身上,镀上一层金光。原是画中那一抹恣意张扬的红,此时减弱了几分张扬,添上了几丝柔和。眉目如画,踏着浅浅夕阳余晖而来。湖畔的柳枝轻轻摆动,湖面一片波光粼粼的金色,恰如正看着湖面的女子的眼睛。
她微微歪头,朝着静立湖畔的青衫男子展颜一笑。霎时,万籁俱静,男子眼里只有女子那夺人心魄的笑颜。咚咚咚,心跳如擂鼓,霞光静悄悄的爬上了他的脸颊。
女子轻启红唇,声音清越好听,如金石击磬。“木头,这个给你。”
楚江离将手中的酒坛递给他,坐在草地上看着已经开始起雾的湖面。
燕追云伸手接过,在她身旁坐下。
“木头,你知道这湖为什么叫烟缈湖吗?”楚江离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淡淡开口问道。
燕追云目光从楚江离的侧脸扫过,落在湖面的雾上。即使是众人皆知的问题,他也很认真的回答,只为能够多与她说一句话,多待哪怕片刻。“因为,烟缈湖从傍晚一直到次日晨间都弥漫着大雾,雾气浩渺如烟,是以称之为烟缈湖。”
“雾气迷蒙,遮挡人的视线,是一个埋伏的好地方。前些日子,我还在这里遇上了一伙想要杀我的人。你猜最后怎么样了?”楚江离偏头问他。
“杀了。”目视她的眼,燕追云平静答道。
楚江离一笑,复又回过头看着湖面。“是啊,我将他们全都杀了,包括那日在烟缈湖畔的所有百姓,我全都杀了。嗜血修罗,人如其名。木头,你说是也不是?”
“不是的,将离你为什么要这么说?!”燕追云激动得抓住她的手臂,“那日烟缈湖畔根本就没有其他人,而那些要杀你的人,他们该死。我……”
燕追云顿了一下,“我在碧苍城与你分别之后,我去查过的。你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不过是有些人故意造谣。将离,自从那日相见,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好高兴,而且我更高兴,我在仰星城找到了你。”
燕追云有些腼腆又纯粹开心的笑容让楚江离一下哽住,这个人怎么这么呆?呆得让人心中酸涩。燕追云,江湖上恶人闻之即避的第一神捕,本以为是严肃冷然不苟言笑秉公执法的公人形象,未曾想竟是正直善良腼腆羞涩的纯粹人物。
他的感情是这般的浓烈,毫不掩饰,炽热,直烫得人心间发颤。扭头,将眼中的水光倒映在湖面。
“呀,与你开个玩笑。本来想借机与天下第一神捕竭尽全力打上一场的,唉,怎么就被你看穿了。”楚江离拾起一颗小石子投入湖中,调笑道。
“我不会对你动手的,我,我会保护你的。”燕追云嗫嚅道,手无意识的摩挲放在岸边的酒坛,这才发现酒坛格外的凉,“江离,这酒为何如此冰凉?”
“这个嘛,要问那个伪君子去。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酿的酒,每每问及,就一脸得意洋洋笑而不语。”楚江离的郁闷只持续了片刻,“这酒叫做九冽,堪比数九寒冬的冷冽冰雪。是我最喜欢的酒了。”
“江离说的当是霁月公子了。”燕追云揭开封口,一瞬间清冽的酒香铺面而来。燕追云尝了一口不由赞道:“果真是好酒,酒香醇厚,入口柔滑,先是冰凉,再是身体温过之后的醇香,后有回甘,回味无穷。江离,尝过九冽之后,天下间再无好酒可言。正如当日中亭公子在清渔楼对清蒸鲈鱼所言,尝过之后,再无鲈鱼可入口。”
“你说得对,好酒就是应该拿出来让人品尝的。可惜他却是小气得很,每次都只给这么一小坛。那个伪君子若是听见有人如此夸他的酒,那我想喝可就更难了。”楚江离嘀咕道。
“霁月公子与江离好像熟识已久,这个我在江湖上倒是没有听说过。”说完这句好似陈述又似疑问的话,燕追云静待她的反应。
楚江离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沿着湖畔一路向前走。“他是个君子,怎会与我这个女魔头熟识呢?”听不出楚江离是是讽刺南霁月虚伪还是否定他们熟识的事实。
“江离,你不是——”
楚江离摇头,打断他未说出口的话。此时已经是入夜了,除了朦胧的月色为人照亮前路之外,看不清神色变化。二人沿着烟缈湖岸默然走了一圈,燕追云很清晰的感觉到二人之间没了刚才那种轻松的氛围,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好似湖中的雾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江离,随我去高狄,好不好?”
楚江离顿住脚步,在碧苍城时他的一句“与我离开”还言犹在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目视这个目光执着的男子,拉着他坐下。“你还记得我方才问你烟缈湖的由来吗?这烟缈湖有一个传说,你可知道?”
燕追云摇摇头,楚江离给她讲她所知道的那个传说。
三百多年前,大易朝还很繁盛的时候,国都有一位十分擅长酿酒的女子。她酿的酒好喝,价钱也公道,在国都很受欢迎。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男子前来找她,说是来报恩,要娶她为妻。原来,在女子小的时候,在一个大雪天碰见了一个快要冻死的小孩。于是,她就给那小孩喝了她家酿的酒,暖暖身子,后来这小孩就不见了。
那个年轻的男子告诉女子,他就是当年那个男孩,他因为女子的一壶酒而活命,自此感念女子的大恩。二人就这么认识了,一来二去,时日渐久,女子慢慢喜欢上了这位年轻男子。
就在二人打算拜堂成亲之际,那位男子却突然逃了,还带走了女子的酿酒方子。原来,他是另一个酒铺的伙计。为了能够得到掌柜的赏识,使出此等计谋来。
女子酒铺的生意一落千丈,门庭寥落。女子十分气愤,却又非常的伤心,毕竟,那是她曾经深爱过的男子。女子想了一个办法,将那负心的男子相约在烟缈湖畔见面。当天,女子提着她亲手酿的酒,对男子道:“既然我们的缘分是由此酒而起,那么也由此酒结束吧。”
听到这里,燕追云脸色微微苍白,他已经知道了楚江离的意思。方才还觉得甘甜的美酒此刻已是万分苦涩,楚江离没有停止,继续说了下去。
女子告诉他,只要他喝完这坛酒,那么自此一刀两断,互不相干。男子喝完这坛酒就倒下了,再也没有爬起来。而女子则纵身跃入湖中,自此香消玉殒。
传言说的人越多,就越失真。随着岁月的变迁,渐渐的,烟缈湖畔就成了决绝之地。如果有男子向女子表明心意,那么便一同相约烟缈湖畔。女子会带一壶酒前来,若是女子同意,便与男子一同饮下。若是不愿,则让男子独饮此酒。
楚江离的声音变得飘忽,如同雾气一样轻。“轻烟袅袅无度,浩渺如仙轻诉。柳枝摇摇丝绦,恰似美人如簇。水波荡漾,碧湖粼粼。借问湖畔谁家郎,何时归家去,重着锦衣袍?”
“江离,”燕追云捏住她的双肩,双手颤抖。“美人?归家?江离,我没有家。如若能与你春赏万花夏赏荷,秋披落叶冬穿雪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