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草垛（第四章〔三〕）

（三）

掀起了你的盖头来

让我看你的眉毛

你的眉毛细又长啊

好像那树上的弯月亮

……

汪思明是新庄生产队的夜游神。

新庄生产队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光棍汉，老老小小有十来个。当初组建民兵队的时候，人武部说了，尽量用思想好觉悟高的单身汉，因为经常要值班，训练，拖家带口的人麻烦多。这来旁的生产队找不到人，新庄生产队挤破头，一个晚上就组建起来了。整整齐齐，一水的光棍。后来结过婚的年轻人不干了，为社会主义繁育下一代么，没有功还有过？哪个叫他们长得歪瓜裂枣，一个个黑的老泥鳅样？就那些货色们冲哪一笑，能把鬼吓抽筋，哪个姑娘瞅得上？再不着，我们离婚？这才又添了两个已婚青年；再后来，上面又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要男女平等，就又添了两个女兵。这来，新庄生产队的民兵队真是兵强马壮，往哪一带，威风八面，嚣张得很。

两个月过后，有些人热情就渐渐淡下去了，有事的时候，有几个就有些拖拖拉拉，不像样子。只有这个汪思明，轮到他值班自然不要讲，没有班他也要稻场棚里走一趟，或是跟值班的谈嗑子，或是到黄二老头那听白话，逢到夜校上课更是一堂不冇，卓老师没到，他已经恭恭敬敬坐着文化室里了。总归是一趟马路，每晚必遛。

今晚他心情不错——他很少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一路唱着，快到稻场棚的时候，就见一个白影在稻场边晃，再一细瞅，什么都没有了。他揉揉眼睛，妈妈的，都讲我是火眼金睛，也看花眼了？难道是贼？他赶紧抢几步，稻场瞅了一圈，文化室，茶厂，仓库找了个遍，什么也没得，他有点怕了。赶紧敲开了黄二老头的门。

汪思明说：“老神仙，将将我看见嫦娥下凡了，驾一朵祥云，落在我们稻场上头！吓死我了！”

黄二老头说：“你个小狗日的！嫦娥来了，你早张过去了！还有功夫来看我老头？一天到晚没个正经，都奔四十了，也不思谋着找个对象，唉，愁死我了！”

“我真瞅到一个白影子，在稻场边飘，再细瞅没了！你晓得，我是不会看错的！”

“不会是二海跑出来了吧？”黄二老头站起来：“赶紧的！跟我去瞅瞅！”

李二海现在就住在黄二老头给他支的棚子里。棚子的样子像颗宝塔糖，七根尺把粗的枫树，树梢搭在一起，树根在下面围成一圈，外面盖上厚厚的荒草，棚子里不漏一丝光。棚子的出口很小，李二海只能爬进爬出。棚子外面弄了个一人多高小号的牌坊，背面不知哪个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

二海上庄的时候，放了上庄炮，黄二老头还请陶敏轩给二海的新家写了个上庄对子，陶敏轩一手好字，略微考虑了一下，一副龙飞凤舞的对子就出来了：

杀老婆放野火哪能胡干

吃饱饭睡好觉不要操蛋

陶敏轩写完对子，又给了爱菊五块钱，说：“给二海买张好牛皮，地上有寒气。”说完就走了。

周雷过来瞅了对子，笑了半天，说：“好对子！可惜少个横批，老陶走了，我来补上吧。”

拿起毛笔又写了四个大字“继续革命”。

写完了对着字左瞅右瞅：“唔，好字！好字好字！比老陶就差这么一点点！”拍拍手说：“齐了！”

黄二老头走到李二海的棚子前，听见里面二海又打呼噜又啧嘴，睡得正香，这才放下心来。可汪思明却发怵了：“日妈妈的，我瞅到的不会是个脏东西吧？老神仙，你看我可要找个仙家来送送？”

黄二老头拍了拍汪思明的肩膀说：“我老头瞅瞅呢，你已经鬼上身了，送是没卵用了，不着也给你搭个棚子？”

“呸呸呸呸呸！”汪思明笑了：“老鸹子嘴，就会胡扯！你哪是什么老神仙？正儿八经的老妖怪么！唉，想想二海也是伤蛋，那么漂亮的老婆，从今往后，连面也不能照了，这人真是一言难尽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