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奶奶(篇二)

爷爷和他的同胞姐妹们一样出生在一叶破木船上。据说这个村子的先人都是打渔为生的,但是沧海桑田谁也挡不住大自然的变迁, 等到爷爷这辈成年的时候各家的渔船基本已经搁置打不到什么鱼了,里下河的上游河道开始淤堵,原本水草茂盛的沼泽地区慢慢干涸直到彻底露出河底子。穷苦人只要肯下力气终究能活下去,好在这片锅底历经岁月的沤泡肥沃得很,于是这个村就在这锅底之上繁衍生息了。等到1991年里下河地区发生特大洪水的时候这个锅底子才在我眼前第一次复活成了爷爷儿时的那片汪洋,我和妹妹亲身经历了坐在门槛上捡蚬子,走在院子里逮鱼的场景。

除去夭折早亡的,活下来兄弟四人,爷爷是老三,上面有大姐和二哥,下面还有一个小妹,自然爷爷大姐就是我的大姑奶而小妹就是我的小姑奶。几位老人都生活在我们村里,我见证了他们的衰老直到去世,唯独最小的小姑奶奶从未露过面,与这个家的联系随着汇钱的挂号信变得越来越少了,爸爸说可能小姑奶奶也老了病了吧…

二十年代的农人斗天斗地不过是为了一碗米糊、一身布衣、 一缕炊烟,遇上灾年再勤恳的庄稼人也会断肠,大姑奶奶跟小姑奶奶熬到可以勉强担水的年纪就同村人一起闯上海滩了。十里洋场造就了多少富商传奇同时也淹没了多少凡夫俗胎,生活里有人享用繁华也必定有人遭受苦难。大姑奶和小姑奶随着人流从刚刚战胜长江惊涛骇浪的水泥船下来, 战战兢兢地走上了岸,走上了上海滩,一个她们未曾蒙面却耳熟能详、心领神往的地方,平凡的人们如同行水推舟一样被世事裹挟着推向前向前…

幸好有同乡人的照顾,她们在一处早就打听好的棚户安顿下来,这里是外乡人初到上海的第一站,来这里的外乡人大都是被贫穷逼迫着背井离乡的人。她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操着不同的乡音,记惦着不同的亲人,却怀揣着一样的梦——找寻一份新的活路。

这些外乡人,有关系的使关系,有力气的使力气,有容貌的使容貌,有智慧的使智慧,所有优势兼而有之的人注定要出人头地,那些啥优势都没有的人也未必穷途末路,因为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永恒不变的是大部分人都是凡人。但是每个凡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大姑奶奶和小姑奶奶也憧憬着自己的世界…

同来的这批乡人陆续找到了谋生,有的去街上擦皮鞋,有的去码头背麻包,有的去菜市打杂,有的去补穷,有的去掏粪,而年轻女子最期盼的就是找到一家殷实又不刻薄的主家帮佣,既能挣上钱又能丰盈尚未发育好的身体。两位姑奶奶连日来被前来的中介人挑来选去,大姑奶奶长相出众自然比小姑奶奶抢手,被一家大富户挑中了。小姑奶奶的宽腰厚背吸引了一位石库门的军属,虽不是富户但光石库门这三个字足以让小姑奶奶神往了,她觉得那房子听起来就结实气派不像老家的房子那样风雨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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