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史闲谈|先秦一八•传奇天子周穆王(下)

到“翟(dí)人侵毕”的时候,加上“徐夷侵洛”、穆王伐戎和昭王时期跟南蛮楚荆的战争,蛮戎夷狄算是都跟周朝杠上了。好在接下来的两年还算太平,估计那些捣乱的国家挨了揍之后也要恢复恢复,周朝因此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恰在这个时候,留昆氏来朝,不知道是为了表示欢迎还是为了纪念这件事,周穆王建了个“重璧台”。

周穆王这个人挺有意思,他喜欢在大战之后或者外族来朝的时候大兴土木。早在继位的当年,他就一口气盖了昭宫和祇(qí)宫两座宫殿,看名字好像是纪念他老爸周昭王的。穆王九年,也就是北唐献骊的第二年,他又兴建了春宫。平定徐夷之乱的当年五月,则兴建了范宫。同年冬,营建虎牢邑。现在,留昆氏来朝,他又修建了重璧台。

从他继位算起,只有两次例外。一次是徐子诞来朝的那一次,大概由于是第一次有外族来朝,他还没有经验,所以没搞什么建设。第二次则是首伐犬戎获胜之后,估计因为随即就发生了“徐夷侵洛”,他急着回师救援,所以没来得及搞建设。

考虑到周朝这个时候的安全局势,他之所以大兴土木,很可能是在宣扬国力,让不明实情的人以为周朝有很强的实力而不敢轻举妄动,以便给自己争取时间恢复和发展。这种威慑政策不可谓不精明,但不管怎么说,大兴土木和发动战争都是要耗伤国力的,偶一为之还可以,他这么频繁的折腾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翟人侵毕”的第二年,也就是周穆王十五年冬,“王观于盐泽”。盐泽就是今天新疆的罗布泊,现在是一片戈壁沙漠,但那个时候还是一个很大的湖。大冬天的可不是旅游的好季节,他跑到那里去干什么,我们今天已经不知道了,估计应该是为了下一次出征进行考察。过了一年,他封那个“日驰千里马”的造父于赵邑,大概是为了屏藩北陲,但也可能只是作为奖赏。又过了一年,“西征昆仑丘,见西王母”。

周穆王见西王母是一件颇具传奇色彩的事,人们一般都认为这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当时,周穆王非常重视跟西王母的会面,特地挑了个良辰吉日,手执白圭、玄璧以示恭敬,还进献了好几百匹绢帛作为礼物。

西王母在瑶池设宴款待周穆王。好像是周穆王吃完饭就要赶路,所以西王母在席间做了一首诗,向他发出邀请:“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意思是说,咱们两个人远隔万水千山,希望你能长寿,以便还能再来。

周穆王也作诗答道:“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意思是说,我回国把国家打理好就回来看你,顶多三年,我一定会回来。

西王母依依不舍的又作诗道:“徂(cú)彼西土,爰(yuán)居其野。虎豹为群,于鹊与处。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翱翔。世民之子,惟天之望。”意思是说,我这里虽然是荒蛮之地,但我守土有责,只好跟你分别,但我和我的人民将天天盼望你回来。

我们不知道这个西王母到底是谁,但肯定不是《山海经·大荒西经》里说的那个“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的怪物,也肯定不是道教所说的那个爱开蟠桃会的王母娘娘。《竹书纪年》记载,帝舜九年的时候,西王母曾来朝拜过帝舜,“献白环、玉玦(jué)”,所以现在人们一般认为她应该是今天新疆一带某个国家的女王,因此,关于她为什么能从帝舜的时候活到周穆王的时候,应该除了神话的解释之外,还有别的解释。

想来西王母也许只是个名字或姓氏叫“母”的国王,因为是西方的王所以被称作西王,这就是说,西王母就像夏后启或周公旦那样的称呼一样,并不一定是个女性。如果是这样,那“我惟帝女”就应该换个解释,变成“我惟帝汝”,也就是我以你为帝的意思了,而这样一来,周穆王见西王母也就不再是浪漫的爱情故事,而变成寻找盟友的政治行动了。

这是一种比较激进的看法,但并非毫无依据。《竹书纪年》记载,周穆王和西王母分别的当年,“西王母来朝,宾于昭宫”。如果这一记载可靠,那就意味着西王母并不是不能追随周穆王东来,所以我们至少可以确定“嘉命不迁”应该另有含义,所谓的浪漫爱情故事是不是事实,也就很值得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周穆王见西王母的同一年,也就是穆王十七年,周朝发动了对犬戎的第二次征伐。我们不知道二次伐戎和见西王母这两件事发生的先后次序,因而也无法判断见西王母跟这次伐戎之间的关系,我们只知道周穆王这次伐戎战果辉煌。他一下子抓住了犬戎的五个王,把他们都迁到了“太原”(或今宁夏固原地区),并且一直进军到三危山,也就是今天的敦煌附近。

穆王十八年,大胜后的周穆王在宗周祇宫大会诸侯,此后,周朝进入了长期的和平时期,一直到十七年后的穆王三十五年,由于“荆人入徐”,才又战端重开。这一次,周穆王派了毛伯迁率军去摆平这件事。又过了两年,穆王三十七年,他又亲自“大起九师,东至于九江……遂伐越”,吓得荆人赶忙跑来称臣纳贡。

这是周穆王人生中最后一次军事行动。看上去他打出了一个和平局面来,但其实他只是把敌人打怕了,并没让他们心服。诚如祭(zhài)公谋父当年所说,这种专任武力的频繁征讨是没有持久震慑力的,口服心不服的和平也只是虚假和平。更重要的是,他长期大规模的征伐耗尽了国力,从此周朝开始了持续的衰弱,所以长期以来人们都说周穆王实际上是干了些遗祸子孙的事。

但虚假的和平终归也是和平,尤其还是个一直延续到懿王七年长达五十四年(如果不算穆王三十五年和三十七年的两次战争的话)的和平,所以周穆王的武功并不是完全没有实际价值。虽然这种大规模的长年征战确实把周朝折腾得疲惫不堪,但要是周朝能够充分利用好接下来的这段和平时间,也许周朝的国力就能恢复过来。

可惜的是,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穆王五十一年,周穆王命令甫侯制定《吕刑》,将原来的“墨罪五百,劓(yì)罪五百,宫罪五百,剕(fèi)罪五百,杀罪五百”改定为“墨罚之属千、劓罚之属千、剕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虽然减少了重刑的数量,但却增加了刑罚的总数,也就是说人们更容易触犯法网了。这或许说明虽然周朝的外患暂时平息了下去,但它的内部矛盾却开始尖锐起来,所以《汉书·刑法志》认为这是“所谓刑乱邦用重典者也”。

我们不知道周朝的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因而也无法断定这种内部矛盾是什么性质的矛盾。我们只能根据极其有限的资料猜测,它可能是一种由于经济矛盾所引发的政治离心力,不仅发生在周王室跟王畿贵族之间,而且也发生在包括王室在内的贵族跟平民之间,也许正是这种内耗让周朝虚度了宝贵的五十余年的和平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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