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红豆生南国（4）

这天晚上，南国一夜没睡。天一亮，他就悄悄溜出了邻居大伯家，直奔小梅家。半路上，他捡了一块砖头，还挑了一根粗木棒。他想着，只要小梅家有人一开门，他就用砖头砸过去，砖头砸不死，就用木棍拼命打。可是要是开门的是小梅的话……，南国有些犹豫了。

南国比小梅只大一岁，从南国记事起，他们两个便形影不离。大人之间的恩怨从未影响他和小梅的友谊。他想起在学校里玩游戏时，他被人用布蒙住眼睛，然后去抱一起玩游戏的小伙伴，却不小心抱住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洗衣粉清香的身体，周围一片哄笑声，他猛地扯下眼罩，眼前却是羞红了脸，露出酒窝甜甜笑着，睁着一双圆溜溜大眼睛的小梅。

不知不觉，南国走到了巷子口。小梅家的大门就在巷子那头，南国看着正对着他的小梅家的两扇木门。他又想起母亲挂着几绺头发的青紫红肿的头皮。母亲曾拥有一头人人艳羡的浓黑茂密的长头发，每天早上，南国一睡醒，就会看到母亲坐在镜子前，小心翼翼地梳着她的长头发，梳顺之后，她会把头发编成两股又长又粗的麻花辫。母亲做饭时，麻花辫总垂下来，她就会麻利地把麻花辫整个盘在后脑勺上，盘成一个圆鼓鼓、令南国忍不住伸手去摸的发髻。继父喝醉酒打母亲时，有时也会狠扯她的辫子。可是母亲一直舍不得剪掉她的麻花辫，直到南国要去上学了，她才不吭不响地把她的麻花辫剪了，卖给了一个收头发的老头。换来的钱，娘扯了黄色底子、带黑白细条子的格子布，给南国做了一个新书包，还有一条新裤子。南国看着留着齐耳短发的母亲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给他缝制新书包，一边兴奋，一边暗暗想着以后要好好读书，长大了要让母亲留很长很长的麻花辫。

如果是小梅开门的话，南国心想，他也要把小梅杀了。谁让她是害死母亲的仇人的女儿呢？电视上人们报仇时，都会把仇人全家杀光，叫做“斩草除根”。对，他也要“斩草除根”。

南国刚下定决心，便听到小梅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小梅娘，我对不住你……”这是小梅爹的声音。南国还听到小梅断断续续哭泣的声音。南国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悄悄趴门上，透过门缝看过去。只见小梅娘两脚悬空挂在院子里的枣树上。那棵枣树每年都结又脆又甜的枣子，每到八月十五的时候，小梅和南国就会拿着长长的竹竿扑打枣树枝，树枝上的枣子就会“扑嗒嗒”掉一地。

此刻，小梅爹正边哭边试图把小梅娘从绳子上抱下来。小梅也哭着在帮忙。小梅娘背对着南国的身体忽然转到了正面，南国惊吓得一下坐到地上。就在这时，南国身后 “呼啦啦”忽然跑过来几个人，人们大力拍打着小梅家的大门。小梅打开大门。南国坐在地上看到小梅满脸泪水。小梅没理他，迅速跟着大人们去救她娘去了。南国爬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裤子湿了，散发出一股尿骚味。他看看地上他原本准备用来报仇的“武器”：一块砖头和一根粗木棒，往上面吐了一口吐沫，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家，南国看到母亲仍躺在架子车上，只不过，身上盖了一床被子，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继父坐在架子车不远处发呆，几个村上的大爷大叔围在继父旁边打扑克。

“小梅她娘上吊了。”南国说了一句。打扑克的人全停下了。继父也瞬间抬头瞟了他一眼。一个大爷对南国说道：“小孩子别瞎说！”

“真上吊了。舌头伸得老长。”南国说完，看了看自己的裤子。那几个大爷大叔这才注意到南国的裤子从裤裆蜿蜿蜒蜒湿到裤脚。瞬即，他们扔下手中扑克就往门外跑。转眼间，家里就只剩继父和南国。

南国母亲的葬礼和小梅娘的葬礼只隔了一天。母亲的棺材入土时，南国哭着想跳进那个坑，跟母亲一起走。可是，邻居大伯早有准备，他死死钳住他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得远远的。

第二天小梅娘下葬时，南国偷偷躲在一个草垛后面看。他看到小梅小小的身子穿着一身白孝服，头上的白布直垂到脚跟，看上去就像一个雪人在移动。小梅的脸被头上的白布给遮了，南国看不到她表情，只能看到她的身体因为哭泣在一颤一颤的。南国忍不住也哭了，从此以后，他和小梅都没娘了。他也不会再跟小梅做好朋友了。

在母亲过完“头七”之后，南国去上学。他没看到小梅来上学。过了几天，小梅仍没来。一天放学后，石头告诉他，小梅跟她爹走了。

“走就走呗，管我屁事！”南国说完，转身就走。

“我听我妈说，她去她爸工作的那个地方了，以后都在那里上学，不会再回来了。” 石头在他身后喊道。

南国没回头，他想着仇人的女儿，从此以后也是他的仇人，走得越远越好。

南国回到家，发现继父正烧火做饭。看到南国，继父竟难得地对他笑了一下：“回来啦！”

南国原以为母亲活着时，就不怎么待见自己的继父，在母亲死去不久，就会不要自己了。但是，谁都没想到，一向嗜酒如命又好赌的继父，不仅戒酒戒赌，还对南国格外照顾起来。母亲的死去，好像唤醒了继父某个沉睡的地方，让他一夜之间洗心革面变了个人。南国起初以为这种改变不会持续太久，可是，后来，他发现，继父是真变了。他想不通继父改变的原因，村上一个有点神叨叨的老头说，是牧区舍不得南国受罪，死后把魂附在了继父身上。南国心想，也许真是这样，他甚至因此也对继父亲近了几分。

在小梅和她爹离开村庄半年后，继父便打算带南国去南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