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还有。来生。

这是三毛的一篇采访文,看后很有感触,摘抄以做收藏。

          这个世上不会再出现第二个荷西

假如有一个人长得像荷西一模一样,包括容貌、谈吐、学识、对我的情感,向我求婚,我答不答应?

是在说,我不能也无法回答这种假设性的问题,这个世上不会再出现第二个荷西。

荷西在十三岁的生日吹蜡烛许愿,希望将来娶一个日本女孩。十八岁遇到我时以为找到了,一直到他二十五岁时我们结为伴侣。

他是一个心如皎月,身如冬日暖阳的人,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光芒,照耀别人,我们结为夫妻,他把这种光芒反射给我。

对于死亡这件事,我们曾经戏谑地讨论过,我说:愿意两个人穿戴得整整齐齐躺在床上,手拉手,一起喊一、二、三,就死了,死后紧紧地合葬在一起,不能分开。他说他不要这样,太浪漫了。他要在一个秋天,没有波浪的海洋,不是为了工作,也不是为了打鱼下海,他到水里是为了与他的朋友们(水里的游鱼)游玩时,他的眼睛闭上,离开尘世。

有一年冬日黄昏,在台北济南路的算命摊上,算命先生说:“1979年的中秋节,你家里死了一个人。”我听了拿着手帕蒙上眼睛,痛哭了一场。那正是荷西走后六年。他死在中秋节,平静无波的海洋,明月当空照着他,一个美丽的结束,原来这一切都是命。从此我释然了。

荷西曾说:“如果我死了,你会好好活下去,比现在活得更好。”

我觉得他太了解我了,我是可以过得很好。

过去我把人生看得太认真,所以在少女时代就因“执着”两字,而失去了童心。后来,我在海外讨生活,在无依无靠我没有经济来源的那种环境里,成为了一条“流浪的野狗”。当时我生命力极强悍,战斗力也高,东打西打,总想打出一个窗口,将我从人生的困境中释放出来。

秦汉曾经说,他把人生当做一座游戏场,他好比是一个顽童,玩够了就回家。我想现在的我和秦汉差不多——又稍稍差他那么三两步,我终于也变成了一个顽童,在心情上放松了很多,大大方方、从从容容过日子。对,生命到了尽头,天黑了,我也就回家。

  人生的最后一面窗帘,现在已为我拉开

有了足够的钱,还有更多的钱,有时对人并不一定是幸运的事。譬如吃过多的食物,无论营不营养,到后来造成了身体的负担,还得花钱请医生帮忙解决。

生活上的花费是可加可减的,我并不怕贫穷。当年我在西柏林留学,一个月一百美金话费,用六十五元付房租,还有三十五元生活一个月,包括食、衣、住、行、水电、暖气、教科书、练习簿……在西柏林零下二十六度的寒天,我问自己:酱油拌饭便宜呢,还是盐拌饭便宜?热量重要呢,还是金钱重要?一切节俭第一,我选择了盐。

那时候我这个穷女孩,每天的穿过七公里的商业区去上学,脚下踩着的是用一双塑胶袋和橡皮筋绑好的破皮靴。当时我总跟自己玩一个游戏——在大雪纷飞黄昏的大街,我看一个橱窗十秒钟,走向另一个橱窗,再看十秒钟。想象自己就是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的一个小小的物质梦想,不过是一根火柴燃烧的时间罢了。而我,一直到四十岁的时候,我种种的梦想我欲望,还是一盒火柴。

至于我的现在,快不快乐跟火柴盒里的东西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我的生命里还有重要的事要完成。

有一个苦命的女人告诉我,她几乎每天要面对丈夫粗暴的欺凌,还得提供金钱给他花用,但是她的心是平静的,她不反抗,可以笑口常开,她有她人生的境界。她每三个月到花莲与证严法师倾谈,而获得力量。

我要六年以后“出家”,开一家心理医院,我希望能帮助世间受苦的人,在肉体上苦待自己、在心灵上折磨自己的人,因为我的讲话,变成他们心理的音符或溪流,使他们豁然开朗,得到平安与快乐。这个观念源自于证严法师给我的感动。

人生的最后一面窗帘,现在已为我拉开。六年以后,我会将窗帘丢开,破窗而去。

      假如还有来生,我愿意再做一次女人

我的这一生,丰富、鲜明、坎坷、也幸福,我很满足。

过去,我愿意同样的生命再次重演。

现在,我不要了。我有信心,来生的另一种生命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喜欢在下元次的空间里做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或许做一个妈妈。在能养得起的生活环境下,我要养一大群小孩,和他们做朋友,好好爱他们。

假如还有来生,我愿意再做一次女人。

我觉得目前作为一个男人,社会的背负力、被要求的东西比女人多太多了,我不喜欢。

是否有来生,谁也无法回答。

命运的拨弄,我们身不由己地离离合合。

十八年前,当我第二次出国的时候。

有两个妈妈,各带一个女儿,在香港一家伊人服饰店选购衣服。其中一个女儿就是我,当时我的手中拿着一件翠绿色的旗袍。耳边传来服务员的声音:

“你看!你看!那就是林青霞,演《窗外》的那个女学生。”

我不禁抬起头去看,就像看到现在《滚滚红尘》里的国中女生头的林青霞,我看她的时候,手里还握着旗袍,心中有一种茫然感,好像不只是看着她而已。这时候耳边传来的是妈妈的声音了:“妹妹,这件旗袍,你到底要不要?”我说:“好,也好。”妈妈就帮我买了。

我跟自己说:“这个女孩即将进入她的电影事业,她的前途会怎样?而我又要远走到欧洲去,我的未来又在哪里?”

这样一交错,暌别十多年。我和秦汉、青霞三个人,因为《滚滚红尘》的工作关系,成为很谈得来的好朋友。

回忆起初见青霞的情景,想及命运的问题,真是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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