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冒险] 少年来自黑水城(三)

7

在远赴南方上了大学后,马达便继承了他父亲精于算计的好基因。

入学伊始,他就在校门口卖锅碗瓢盆、棉衣被褥一类的东西,之后,慢慢升级为倒卖磁带、唱片、明星海报。直到某天,他在小树林里随地大小便时发现了新的商机。于是,他便开始在小树林里倒卖……避孕套。

事情是这样的,跟所有建在郊区的三流艺校一样,这座南方艺校的后面也有片茂密的小树林。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总有三三两两的男女同学在里面鬼混,做一些羞羞之事。

当时的大学生们还都不太好意思去药店买套,那个年代又没有电子商务这种神奇的生意。

于是,每当夜半时分,马达就揣着手电筒和几盒避孕套到小树林里推销。

那些牌子也非常有趣,一开始,他卖一些大牌子的高仿货,例如“社(she)雷斯”“杰土(tu)邦”“杠(冈)本”,进价十块一条,一条二十个,他够狠,直接五块钱一个,不还价,相当暴利。

卖了一阵后,有人跟他反馈说:“你的那些山寨套子质量太薄太脆,一拉就破。”

马达辩解说:“你们不懂,我这是超薄隐形款,追求的就是这种Feel。”但是人客户并不买账,说:“这就是偷工减料,毕竟‘安全套,安全套’首先得讲究一个‘安全’,然后才能谈Feel。”

马达一琢磨有道理,于是他矫枉过正地开始卖一个叫“米其林”牌子的套,买家看到后都诧异说:“这做轮胎的公司出的套子得多厚啊,还不如套个雨靴得了。”

马达只得叫苦不迭地抱怨说:“真是众口难调。”

几日后,他痛定思痛,高价进了一个叫“乐百事”牌子的套,总算稳住了销量,直到现在也没听说哪个倒霉蛋用了他的产品擦枪走火怀孕的,也是幸事。

那夜,马达又接了一单,一哥们打电话让他去小树林中送货,他举着小手电摸黑钻到了林子里,七拐八绕地终于找到了买主。

“哥们,货带来了吗?”黑漆漆的林子里探出一个脑袋,问。

“带了带了。”马达边小声地应道,边举起了套,场面就像特务接头。

买家一把从他手里接过套,猴急如投胎般地又冲进了林子里,马达满意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的背影,感觉自己就像月老一样,又促成了一桩美好姻缘,想着想着,他抱着双臂欣慰地笑了起来。

笑了会儿,他忽然想起来——哎,不对,这孙子还没给钱呢。

于是,他只得又举着小手电钻到丛林深处,竖着耳朵听着四下此起彼伏的呻吟声,搜寻那位没给钱的买家。几分钟后,手电扫过地上一对正在纠缠不休的痴男怨女,马达闻声判断正是此人,考虑到这家伙赤身裸体一时半会也跑不了,马达便百无聊赖地坐在远处的石头上,点了根烟,掐着秒表,看着他们干炮。

待二人好事办完,马达忙冲上去讨债,谁知这时,买家竟提上裤子不认人地骂道:“给什么钱啊?老子用你个套还要钱?滚蛋!”

那时我正在画室里跟一只鸟纠缠,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家伙从外面抓了只鸽子回来。于是,它便成了老师留给我们的写生作业,那只不幸的鸽子少了一扇翅膀,可怜兮兮地在笼子里扑腾。

我六神无主地画着,忽然接到了马达的电话,得知他有难。我扔下画板就冲了出去,刚没两步,我又走回来,当着画室众人的面打开了笼子,那只倒霉的鸽子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挥动着残废的翅膀,一瘸一拐,飞了出去。

我看着它说:“飞吧,你有翅膀,哪怕你只有一扇翅膀,你也应该去飞。”

8

现在插播一下这所艺校的环境,那年我报志愿时浪漫到鬼迷心窍,一心想去看海,便随手选了一个地图上最远的地方——南岛。

等我和马达登上岛进了校交完钱报好名之后,我才意识到——这竟是全市唯一的一所大学。

这直接产生一个可怕现象:凡是岛上学习不好或者没钱去外地念书的年轻人,都携家带眷地免试进入了这所三流艺校。

而之所以说这一点,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儿:我们被当地的学生围殴了。

当我赶到小树林时,里面已经围满了人,马达的头被按在避孕套和烟头的中间。他的手机在旁边已被摔成了两半,一个戴着学生会袖章的短发男孩蹲在地上,抽完了一根烟,把烟头按到了马达的脖子上。

那个戴袖章的人我并不陌生,是校学生会的会长,开学当天他曾代表过学校上台演讲,欢迎我们这帮新同学,希望我们在这所学校里,放飞梦想,点燃希望。

此刻,他的烟头正点燃着马达的皮肤,发出滋滋的声音,我被那阵焦味熏到失去理智,冲过去便对着他又抓又挠,可惜一拳之后,我也被重重打趴在地。

“外地仔,仲学我哋南方人做生意(外地仔,还学我们南方人做生意)。”他用本地话教训了我一句,又在我的脸上踢了一脚,他的鞋上混杂着泥土香和劣质皮鞋的刺鼻味道,一下一下攻击着我的太阳穴。

有好事的人举起了手机,开着闪光灯,打算记录两个外地仔吃瘪的场景,而我透过那刺眼的白光,却注意到了人群之中的某个女孩。

虽然相隔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有个五层折叠铅笔盒的大城市女孩,她的脸依然红扑扑的,让我想起了她被王小红扇过的那一巴掌。

林欣欣。

倒下的那一刻,我好像终于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老天会让我报这么一所千里之外的破学校了。

真的很破。

9

挨了那顿揍之后,我知道马达不会就此作罢,他从小就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小学三年级时,有个男老师上课收了他的漫画,还给他爸说马达上课堂而皇之地看黄书——那其实是一本很正经的热血漫画,只是其中有几个不太健康的画面,他还不忘记羞辱马达,嘲笑他是个没有梦想的人,就像条不会出息的咸鱼。

马达常常记着这事,直到小学毕业最后一天,他领完毕业证,就伏击在厕所里,那位男老师刚进厕所,他便一脚狠踹在了男老师的鸡鸡上。

他看着他捂着裤裆倒在厕所,像条咸鱼一样翻腾着,生出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一周后,马达脖子上的烟疤开始结痂,他躺在宿舍里,来回摩挲着那个烟疤,摸着摸着,忽然一下子又揭开了它,从里面渗出了血丝。他没去擦,只是咬了咬牙,狠狠地用拳捶了下桌子。

那天下午,我如往常般在画室画石膏,今天画的是大卫像。它的那头卷发和杂乱的阴影搞得我坐立不安,更恼人的是我旁边那个满脸油光的男孩。这家伙好像刚吃过韭菜,边咂摸着嘴,边用小拇指剔着牙,十分恶心。

正在我搬着椅子打算换个角度重画时,忽然有个眼镜仔走进了画室,他举着一张照片满脸淫笑地对他说:“喂喂喂,帮我画个妞。”

我知道他所谓的“画个妞”指的什么,无非就是把照片里的女孩的脸蛋套在一个裸体女郎的身上,供屌丝们躺在宿舍里撸过无聊又漫长的大学时光。

剔牙的男孩接过照片,口腔中传出一股下水道的气味,“哇呀……这妞不错,怎么画?”

“画个尺度大一点的,你用这个妞的脸,下面的身子光着,摆个性感的姿势,怎么刺激怎么来。”

我用余光扫了眼那张照片,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是林欣欣。

“怎么,你对这妞也有兴趣?”眼镜仔好奇地看了我一眼,问。

我没吭声,点了点头。

“哈哈哈。”谁知他却笑了起来,好像我做了什么愚蠢的举动,他扭过去用当地话跟旁人打趣说:“笑死我啦,呢傻货外地佬,仲想学我哋叫鸡(这傻冒外地佬,还想学我们叫鸡)?”

我曾听说过学校里有不甘寂寞的大学生找小姐泄火的传闻,也看过校论坛里流传说“某宿舍十人集资嫖娼,导致小姐第二天下不了床”的故事,但我很难把那些事情跟我梦想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于是,我乖乖地看着他笑完,仍不识趣地追问:“你有她联系方式吗?”

“不是我们学校的。”眼镜仔说,“这照片我从学生会拿的,她可是他们的老客户。”

“老客户”这三个字给画室众人提供了更多的笑料,我听着他们哈哈的笑声,坐立难安。

或许那只是一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女孩,毕竟以她家庭的财力和关系,绝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可那照片跟她太像。我知道,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必须要去求证一下,毕竟谁都得面对残酷的人生。

于是,我拿起那个让我心烦意乱的大卫像,狠狠地朝眼镜仔的脸上砸了过去。

也让他面对一下残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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