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海桥

        青山隐隐水迢迢,从化有座石海桥。

        石海桥,其实不止一座,又分为旧石海桥与新石海桥。它们位于从化温泉镇石海行政村范围、国道G355(原省道S355)线的灌村路段,是一对横跨流溪河一级支流小海河的公路桥。旧桥全长 75.3米,净宽4.5米,1968年建成通车。2009年,政府在旧桥急弯路段进行裁弯取直,在其下游建成新石海桥。新桥全长90米、净宽约10米。新、旧桥均呈东西走向,近似平行于小海河上。两桥相距不足百米,且均连接灌村路,形成从化难得一见的新旧路桥极致体验。

        这便是人们今天所看到的石海桥,网络上也能搜到它的简介。但其实,历史上曾有一座对从化产生过深远影响的石海古桥。它与从化古驿道乃至小海河流域数百年的人文历史,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的故事,比我们想象的,要丰富得多、有趣得多。

        石海古桥的故事,最早可以追溯至接近八百年前的宋朝末年。那时,凤院村(古称枫园或枫院)的欧阳氏一族逐渐在流溪河畔站稳脚跟,并沿着小海河与水口岭(俗称:黑山)开荒种地,耕读传家。当时就有族人溯溪而上,到过韶盖水(又称:朝盖水)与小海河的交汇处;甚至沿着韶盖水逆流而上,深入到韶峒和盖洞(又称溉洞)腹地,上山采药、砍竹伐木或者捕鱼狩猎。只是,当时族中人丁较少,韶洞溉洞一带更是荒无人烟,山上还有猛兽出没。凤院村的乡亲,也不敢贸然东进去开疆拓土。修建一座石海桥,尚未成为刚需。

        元末明初,韶洞溉洞山区,陆续出现了黎姓、刘姓等姓氏聚居的小村落。韶溉洞之间的古驿道,以及沿着韶盖水路和山脊往街口方向的古驿道,也逐渐成型了。今天,在温泉镇新田村高围队的后山,石南村茶岭队背后的百足岭,我们仍然能看到这条古驿道的遗迹和茶亭遗址,例如溉洞乡绅组织乡民修筑的“远安亭”遗迹。

        总之,延绵十几里的韶溉古驿道,最后是从今天的石海桥附近位置,跨过小海河,借道凤院古村抵达街口(古称马场田)。小海河两岸的乡民,不但有了越来越多的联姻,还有了越来越密切的人员和经贸往来,修桥自然就变成刚需了。石海古桥,也就应运而生了。

        明朝弘治二年(1489年),从化建县。为了加强对韶溉边远山区的治理,彻底打通从县衙前往韶洞溉洞的水陆交通,修桥铺路已是势在必行。石海古桥是否在那一年甚至更早就已出现,不得而知。

        明朝中叶之后,陈姓、肖姓、苏姓等姓先民陆续定居到水东堡的韶洞溉洞地区,紧随其后的还有李、关、曾、叶、林、张等姓先民。这时候,在韶洞山区耕读传家已久的黎姓,先后涌现出黎贯、黎民表、黎民衷、黎邦琰等文化名人。他们家族以“一门三进士,四代九乡贤”誉满从化,俨然成了县里的书香世家、名门望族,直接推动了韶溉洞古驿道的人文传播,更加速带动了石海古桥的修建与维护。

        不难想象,至少早在明朝正德十二年(1517年),黎贯高中进士那一年,石海古桥就已经修建起来了。喜讯从京城传回从化,邑人敲锣打鼓,奔走相告,有司必然派人快马加鞭将皇榜送至黎氏的韶洞老家。县令和各路乡绅名流、秀才晚辈们,也必然登门贺喜,或者拜访拜师。那时候,扼守韶溉洞咽喉的石海古桥,几乎成了这一批批人马的必经之路,必经之桥矣。当然,因小海河在明清时期称为曲江,也许当时的石海古桥,就叫做“曲江桥”呢!

        可以说,石海古桥的兴起,确与黎贯家族有着密切的联系。甚至,石海古桥两岸的人文历史进程,也与其家族有着莫大的联系。黎贯之子,一代名儒黎民表,就曾多次造访毗邻石海古桥的凤院古村。他不仅为凤院村月竹公祠的横额亲笔题字,还为凤院太平寺赋诗一首并录入其诗集《从化山水六咏》。《太平寺》其诗曰:“为有云房约,来探不二门。雨花临近砌,山翠落前轩。赞佛还听偈,看心本息言。未能超忍辱,聊此涤烦喧。”黎民表的弟弟民衷、民怀,也相继为凤院太平寺赋诗一首。兄弟三人这三首《太平寺》,均有幸流传于世供后人拜读,实属佳话。

        更精彩的故事,还在后头。作为当年顶级流量的黎氏兄弟,人走茶未凉。在他们这种榜样的影响之下,石海古桥下游的凤院村,兴学重教之风再掀高潮。就在黎民表长子黎邦琰高中进士之后,凤院村的欧阳劲也高中了举人和进士。更为巧合的是,欧阳劲正是黎民表亲笔题字的月竹公祠(月竹欧阳公)的嫡系后裔!一时间,石海古桥两岸,东有黎邦琰,西有欧阳劲,双双载入县志,誉满流溪矣。

        转眼到了清朝,邝,黄,朱,邱等姓先民,也陆续踏过石海古桥,跨越小海河,就在毗邻古桥的东岸建村定居。此时,石海古桥的位置,就很清晰了。当地年满七十岁以上的老人都记得,古桥正是在今天石海桥下游约五百五十米处。而古桥下游约五百米处,正是韶盖水汇入小海河之处!东岸桥头种有乌榄树,西岸则种有榕树。如今,古桥虽已荡然无存,但东岸依然挺拔着一棵超过两百岁的乌榄树。西岸,一棵超过一百四十岁的古榕树(挂牌标记为145岁),依旧根深叶茂。真可谓,古桥不知何处去,古树依旧笑春风。


        就在数十年前,石海古桥西岸可不止一棵古榕树呢!石海村民邝炽相老人亲口告诉我,本来是有两棵古榕树的,有一年小海河发大水把其中一棵冲走了。邝老今年虽然只有73岁,但他对石海古桥印象最深刻。他清楚地记得,当年古桥与古驿道紧密相连,邝姓村民过了古桥,沿着水口岭的山脚直走,半个小时就能到达凤院,一个小时就能抵达街口去趁墟(赶集)。而河西的凤院村民过了古桥,沿着溉洞古驿道直走,走到“狗乸头”山脚下,便会看见一块指路石碑,上面刻着“往左韶岗乡,往右韶溉乡”字眼(应为民国时期刻制,石碑现已消失)。

        89岁的凤院老寿星欧阳灼松,也证实了邝老的说法。他还补充了一点,那就是凤院茶亭的故事。原来,凤院村与石海古桥之间的古驿道、水口岭的山脚下,曾有一座茶亭专供来往行人提供喝茶、歇息和避雨等服务。古茶亭在水口岭山脚那棵古榕树旁,在新中国成立后被拆掉改建成村集体林场大院子了。日军侵略从化的年头,石海古桥的石基桥面被炸毁了,乡民用梁柱木材来修修补补。当时桥底有石基石墩,桥面却已是木桥。日本骑兵杀进凤院村的前夕,他的父母急忙带着全家老少,一路推着鸡公车、手推车,跨越石海古桥,躲到韶洞大尖山附近避难去了。

        同为石海古桥的历史见证人,小老弟邝炽相要比欧阳灼松这位老大哥,见证得更残酷和彻底。石海旧桥在1968年开通之后,邝老亲眼目睹了石海古桥逐渐冷清,并迅速倾塌在次年雨季的洪水之中。他还参与了古桥的善后工作,就是帮忙清理桥墩的古松木和梁柱等。就这样,他成了亲手埋葬石海古桥的人之一。

        进入上世纪七十年代,石海古桥一点遗址遗迹都没有了。如今,古桥的桥头两岸,除了那倔强生长的古乌榄和古榕树之外,尽是荒草和野竹。那荒草不仅长得乱,还长得比人高。我站在那株古榕树下,想起了白居易那一句“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还想起了李白那一句“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古桥一去,不复返矣。

        秋尽江南草未凋,从化有座石海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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