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闻言,卿默焉起身,款款向知月阁走去。
霜秋朦胧的月色攀上龙凤枝头,朵朵沐曦花在灿漫的月影下微光涌涌,晚归的灵凤鸟慢掠过天际,星光点点,飞花漫天,落晚斑驳。
沐山上的垂柳依依飘散着雪白的絮花,似一场温和皎洁的雨雪。
卿默焉温情似水地望着仙界的这般景象,似乎要把这一切都揉进自己波澜不惊的眼底。她想,仙界如是永远这样,该多好。
没有血腥味
没有断臂残肢
没有怨灵满载
可是这个世界总是有许多东西是相悖的,总是身不由己,命运不公。
咚咚咚
卿默焉低头把风袖微微向上挽去,抬起手来,敲了敲知云阁的古门。
“弟子卿默焉拜见长青长老。”
嗖
厚重的红木大门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推开,扑面而来的是空山新雨的青檀香味,叫人安心定神。
卿默焉曲膝行了礼后,撩开了丝竹帘,看到一个白发飘飘的老人。这个老神仙,就是仙界长老,柳长青。
长青大约有八百岁了吧,他一身胜雪白袍在仙风中飘荡徜徉,长白的发丝垂落肩头,一副仙风道骨之样,眉宇间尽是无尽的柔和温存。
长青虽然年事已高,可却不是老态龙钟,行将就木,而是沉稳自若,大气端正。他由内而外散发着沉静。那是岁月淀积的结果。
他一手端着香茶,一手捧着经书,闲然地抿了一口茶水,在唇齿之间回味着茶香的甘苦,又低眼垂眉看着手中嵌着金丝的经书。
“何事?”
他不咸不淡的开口问着。
“前几日救回的姑娘中了叠梦蝶的蛊”卿默焉开门见山地的说。
一听到叠梦蝶着三个字,长青原本风清云淡的角色霎那变得凝重了起来,他微皱着眉头,捏了捏青瓷色的茶杯,然后放到了茶桌上,或许过于沉重,茶杯里的香茶滴滴溅到了木桌上,杯里的茶水久久不能平息。
波澜暗涌
混淆视听
虽心中暗道事情不对,可还是保持着泰山自若,仍柔声细语地说“好,万事需多加小心,有人想重现当年天庭乱战之景。”
话语落下,便紧紧闭上了双目。
卿默焉点点头,抱了抱拳,转身便走出了只月阁。
卿默焉走后,长青又微眯着双眸,那双凤眼透着丝丝冰霜。
那场天庭之战,所有人都失去了太多……失去了太多。太多的过错天理难容。
失去了无可挽回的,失去了骨肉至亲的,失去了纯净魂魄的,失去了温润儒雅的……
良久
长青抬头凝望着蒙在乌云中的一轮新月,仿佛眼前映照着两百年前的仙门恩怨。
他的心中复杂痛楚,大袖一拂,排排红烛熄灭,缭绕的灰烟圈圈飘着,飘过墨绿的竹帘,飘过长青的眼前,飘过知月阁的镂窗,飘过皓月与繁星。
他轻叹一声,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夜里,嘶哑地道“时局与命数又要变喽……”
两人,彻夜未眠……
两人心中都各想着千秋。
第二天
清晨将至,两滴清露沿着瓦砖倾斜而下,卿默焉还是不放心,去了清养堂。
清养堂内
小女孩已经没有了痛苦的神色,脸上是经历后大劫大难的疲惫,卿默焉依旧是轻轻地坐在床榻边缘,她细心的帮小女孩儿捋了捋耳畔旁的碎发,低眸心痛地看着这个怪令人心疼的小女孩。
她在两百多年前的天庭大乱中早已尝透了人间的苦果,那种滋味,她一个人受过了,就不忍心看着其他人再受一次,她一个人扛下的痛,就不想第二个人也与她一样感受钻心的刺痛。她一个人受过的唾弃就不想再有无辜的人遭受唾弃。
她总喜欢在身后默默地守护着,永远。
是啊,她就这么一个人,处处都为别人守护着,却守护不了自己。
忽然间,小女孩的手指尖勾了勾她的衣角,努力地抬起厚重的眼皮,她脑子混混沌沌的,似乎梦里装着许多故事,却又虚无缥缈般件件都想不起来。
她的嗓子干得发涩,虚弱得说着“水……水……我想喝水……”说罢便猛地咳了好几声。
卿默焉有些惊讶,随即又有些喜上眉梢,连忙递了一杯鲜露到小女孩儿龟裂苍白的嘴唇旁,小女孩喝饱水后,双眼红红地,空洞地看着眼前这个好心的漂亮姐姐。
一个人呆呆地落寞地坐在床上
这些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还是周公编织的梦?
那双无神的眼睛盯地卿默焉心里软软的,酸酸的,痛痛的,甚至有些想哭的。
她就这样什么都做不了。
也就只能在鬼魔怪舞之中救了这个尚存一丝生气的小女孩的性命。
“啊……你叫……叫燕青吧。”
卿默焉强忍着哽咽地说道
小女孩有着惊讶,又有些欢心道“姐姐为何知汝名字?”
“啊……哈……你前些天做梦的时候告诉我的。”卿默焉羞涩的笑笑。
她擅长观察并记住细节,那次小女孩喊出自己的姓名后,卿默焉便记住了。
可她并没有告诉燕青她中了叠梦蝶的蛊,这种极阴至邪之物还是隐瞒起来的妙,毕竟她不知道是所有人都中了叠梦蝶的蛊还是只有燕青一人中了。这种事情,小心谨慎。
燕青吸了吸鼻子,抿了抿嘴唇说“姐姐,谢谢你,我现在无父无母了,连哥哥都没有了,谢谢……”
话还没说完,豆大的泪珠又顺着滚烫的脸颊流了下来,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哥哥,还真的有人对她这般好,这般友善。
她忽然间觉得这个世界很温暖,很仁善。
她突然很感谢这个世界。
卿默焉,是她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没有任何关系却还给过她心中一丝温柔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燕青,你知道为什么人间突然就发生暴乱了吗?”
这是卿默焉最想知道也最急切的问题。
燕青稍稍低头,有些不自然的扣了扣手指,她把嘴唇抿成一条线。
她看起来好像很痛苦,想要迫切地忘掉那段疯狂真切的记忆,可是,眼前这个姐姐救了自己的命啊。
所以,她还是努力地回忆着自己昏迷前的事情……
“那天,我哥哥带我到集市上买荷花酥和豌豆杂,我们付了钱,可是还店家还没有开始做,就听到不远处人群中有人喊诈尸了,可谁知道,越来越不对了,那些尸身上都有着明艳艳的鬼火,那些僵尸不仅咬人,而且还将人的血吸干了。”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总归是心有余悸的。她这一趟了总算是从鬼门关里出来,有些事情是真的不敢细想,越想就越惊悚,越想就越诡异莫测。
卿默焉皱了皱细眉,心想,平常百姓家的孩子怎地知道鬼火?一般孩子通常不该叫那是绿油油的火焰么?
偏偏燕青却知道。
心怦怦的乱跳着。
她的手指紧捏着被褥的一角。
“方才,你说,鬼火?”
“你不是修仙之人,怎地知道鬼火?”
卿默焉抬头,美眸中透出一缕寒气。
见到这情景,燕青急得立刻摆摆双手道“不是的,不是的姐姐,父亲是风水先生,他喜欢钻研聊斋异闻,整日在我们耳旁念叨着,我和哥哥都耳濡目染,所以燕青才略知一二。”
望着燕青着水汪汪的眼睛,那个真心实意的脸庞,她听着她听着这毫无畜害的语气。
她的心这才定了下来。
沉默良久,卿默焉沙哑着嗓子问“还见着其它什么了吗?”
燕青垂眉低头,用手托着腮子,堵着樱桃般的嘴思索良久,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无奈地摇摇头道“没有了姐姐,后来,哥哥就惨死了,再后来,姐姐就来了。”
说道姐姐来了的时候,燕青这才松了一口气,嘴角挂着一个明朗灿烂的笑容。
卿默焉沉叹一口气,似乎并没有听到她正正想要得到的答案。
“姐姐,你干嘛叹气啊,是燕青说错什么了吗?”
她担忧地看着卿默焉。两只白皙的手指不安地搓着丝被。
卿默焉干笑一声,揉揉燕青的头发,轻声道,“当然没有”
“那就好。”小女孩天真无邪地回答道,眉眼里都是只属于孩童的欣喜姿态。
忽然卿默焉也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微微皱起眉,用那只带着竹链的手尴尬地挠了挠头,那竹链上的小青铃铛轻轻晃动着,叮叮当当地煞是好听。
燕青还是个十多岁的人间妙龄少女,正直豆蔻年华的她对一切新鲜的事物都颇有兴趣,她抬起亮晶晶的大眼睛,睫毛扑闪扑闪地,望着卿默焉手上的手链,“姐姐,那个手链好漂亮啊,是谁送给姐姐的?那个人对姐姐……应该很重要吧!”
那个充满青葱的清甜嗓音传入耳朵。
卿默焉挠头的手顿了顿,她把手放下,看着自己手腕上散发着淡淡青光的竹链,轻轻地苦笑一声“这个……是……是一个爱姐姐的人送的。”
这竹手链她怎么忘记,这竹手链是她那叛国贼父亲卿峰送给她的。
她盯着竹手链发了好一会儿呆,眼里被水气氤氲了,她恨,她恨……
既然恨,为什么还戴了两百年?
既然恨,为什么每日晨起都会小心翼翼地清洗呵护?
恨的本质,大概是因为她还是爱他的吧。
只不过,太多的恨情丝包裹着稀疏的爱。
还有的,应该也是不解,罔殆。
还有……不甘。
她那么聪明,终归是想了两百年,她觉得她的父亲在黄泉沉冤,她想查清楚真相。
她想世人还父亲一个公道。
这场人间大乱,就是最后的时机。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可是,想到父亲大战中真真实实的临阵逃脱,她还是怒从心生。
再次露出一抹隐忍的苦笑。
燕青见她久久都不回答,她便也不去多嘴了,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个姐姐,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