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丑闻》

“人为何活着?为何而有人?在全知的你的眼中……是否也把人看作怪物呢?”——选自《丑闻》节选(关于原作者,远藤周作也只是模糊记得那是波德莱尔的诗)

作者丨谢丹儒

摄影丨谢丹儒

1.

“你、为什么、不写更美、更好的、故事呢?”

这么问的老神父是胜吕从孩提时代就认识的。日本人称他作“外国良宽”,认为是个奇人。

所谓“良宽”,是日本江户时代曹洞宗的僧人、和歌诗人、汉诗人。性喜孩童,常与小孩玩耍。

胜吕每次看到他就不由得想起《圣经》里的词句:“好幸福呀!温和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幸福的人,温和的人,同时也是胜吕尊敬的人。在某一天里,这位老神父表情极为悲伤,嘀咕地说:

“过年时我读了你的小说。虽然有许多很难的汉字,还是读完了。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个问题。

关于这一点,胜吕的好友作家加纳,在胜吕的颁奖典礼上演讲时,也曾数次提及。

“胜吕在日本以基督教徒的身份成长,我想这对他来说在某种意义上是幸福的,可是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不幸的。”

“何况他又不是自愿领洗的,是小时候听从已逝母亲的意思而领洗的,所以我们认为他的信仰不过是因为‘习惯’或‘惰性’而产生的。”

胜吕和加纳大约是同一时期登上文坛的,两人的交情已经超过三十年。年轻时,彼此对对方的作品都很敏感,有时反对,有时共鸣;过了四十岁之后,明白彼此的不同,就各走各的路了。

一个是胜吕尊敬的老神父,一个是三十多年交情的好友;一个是宗教信仰有关的人,一个是文学作品有关的人;他们的提问和评价却是指向胜吕的另一面:神父对他的作品提出疑问,好友作家却从信仰入手给予评价。

这似乎在说,无论是基督教徒的身份,还是作家的身份,这都算不得是真正的他。换句话说,还有另一个自己存在,这“另一个自己”是他的朋友和家人都不知道的,或许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自己”。

胜吕的回答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身为小说家的他,不能忽略也无法漠视人拥有的是怎样的世界。”

“如果那是真正的宗教,那么对人内心响起的黑暗旋律、不堪入耳的声响、厌烦的噪音也会有反应的。”

这是胜吕的辩解,同时,也不难看出他对于“另一个自己”,在最初他也只是简单的将之理解为是小说,是宗教的本质,而拒不承认另一个自己的存在。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就此结束。

2.

在颁奖典礼的晚上,胜吕发现在栗本和那位年轻女编辑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张脸。那张脸,毫无疑问是他自己的脸,且脸上有着既不是浅笑也不是嘲笑的微笑。等胜吕想要再次确认时,却又发现他不见了。然而,接踵而至的关于“胜吕”出入风流场所的流言四起,于是胜吕想追查真相,揪出幕后之手。

后来,无意中认识了成濑夫人,借着她的帮助,胜吕最后在旅馆中看到了假冒者的真面目——那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在追查过程中,他接触到拥有两张面孔的成濑夫人、热心善良的打工少女、穷追不舍的八卦记者,形形色色的人物让胜吕发觉自己所处的漩涡正逐渐变得汹涌和险恶。更为致命的是,这一切被迎面追来的八卦记者拍下了“罪证”。胜吕隐藏在身体内的丑陋与邪恶似乎即将全部公之于众……幸运的是,出版社社长出于利益考虑买下了那照片和底片,并将照片和底片烧毁。

丑闻事件以这样的结果落幕,这是胜吕未曾预料到的。照片和底片虽然被烧掉了,然而他心里并没有已获救的感觉。“那个男人并未被烧死,他仍然活在胜吕心中,浮现出轻蔑的微笑。”

“男人和胜吕以往所写的‘罪’没有任何关系。罪有它的界限,虽然也包含救赎,但是和那个男人成为一体时的胜吕在大旅馆所体验到的冲动并无界限。胜吕还记得很清楚那种非到极端、终点不可的激情,他不但污染了蜜的身体,最后还想掐紧蜜的脖子。”

就如胜吕以往所写的小说所想传达的意义那般——“任何罪,都隐藏着希望从现在令人窒息的生活或人生中,找出活路的欲望。”可是,这似乎并不包含那个男人和胜吕之间的关系,他们是无界限的,是无解的。就像那个在半夜里宛如要揭发他真相的电话,仍然响起,似乎在说明胜吕的不安仍未消失。

“铃响一直响个不停,是在呼唤他,醒过来的妻子也正听着……”

3.

《丑闻》顾名思义是一个事件,然而通过这个事件不难发现,最重要的是人。形形色色的人,以及人的内心深处。作者并没有因自己的宗教信仰而美化作品中的人性,而人性中最复杂的除了表面所透露出来的“罪”的形式,无疑“恶”潜藏得更深,更不为人知。

正如作家阎连科评价所言:“不是那些带有文学革命意义的作家们,人人都有的深沉而阔大的存在。你的写作,恰恰弥补了他们在文学革命中对人性和人的灵魂的轻慢。”

《丑闻》从某个角度而言,是疯狂的,同时也是虔诚的,这虔诚中隐藏着偏执和纯良。关于年老、死亡和欲望,作者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基督教的身份而将这一切逃避,或将此推脱给宗教。就像作者曾说过的:“只描写现实生活中的一面是宗教,而不是文学。”

我想,这也是作者为什么要将故事中的主角设定为作家,且是一个年老的作家的一个原因吧。即便他是普通的,年纪也大了,甚至有些愚笨、滑稽,是社交场中被众人嘲笑的对象,可他们却依旧保持内心的纯良,虽曾堕落也从不放弃自我救赎的努力,如此虔诚。哪怕所面对的是更沉重的“罪与恶”,他依旧还是在面对他人时,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光”。

就像故事结尾,“胜吕看到墙上贴着护校的招生广告时,心想让蜜去念好了。只要她有心去念,一定帮她忙。”

前段时间,看到这样一段话:

“如果天总也不亮,那就摸黑过生活;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就不必去照亮别人。但是,但是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洋洋,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更有热量的人们。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深以为然。年老、死亡、欲望、“罪与罚”、“恶”与人性,同样如此。《丑闻》亦是如此。

是的,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因为身处不幸便放弃自我拯救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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