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阳光

我的脑海里刻印着一幅画：清晨，初冬的田野，麦苗上覆了薄薄的白霜，河边田埂上静静地立着几株高大的杨树，它光秃的枝条使劲地伸向铺满彩霞的天空。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慢慢升起，鲜红鲜红的，映着半边天。一位年轻的父亲推着木制独轮车，脚步轻盈地走在田边公路上，独轮车上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坐在车上的男孩就是我。47年前那个初冬的早上，父亲带着我去济南市区“八·一”礼堂的姑姑家，准备给爷爷、奶奶去运炭。那时候属于计划经济时代，买煤炭是需要凭煤票的。姑姑、姑父是有工作单位的人，他们每年都节省下一部分来，让父亲运回老家给爷爷、奶奶取暖用。

那年，父亲决定带上我一起去姑姑家。那是我第一次随父亲进城，开心极了。

天还没亮，父亲就开始忙活，他拿好袋子、绳子，又在独轮车上铺了一条棉褥。收拾妥当后，父亲用他的两只大手将我抱起放在独轮车上。担心我冷，又把褥子多余的部分盖在我腿上。然后躬身，挂上袢带就推车出了家门。

父亲边走边和我聊天，我右手紧紧抓着独轮车中间的横梁，不时地抬头瞅几眼天边的星星。父亲告诉我，那是启明星，天快亮的时候它就在东边出现。

从遥墙村到姑姑居住的八一礼堂，大约有七十多里的路程。感觉父亲推着我走了好久，太阳才冒了出来，漫天的霞光洒下，把我们父子都映红了。阳光驱散了田间的雾气，照在身上暖暖的。金色的阳光照在高大的父亲身上，我觉着他比平时更加的魁梧健壮，崇敬之情在我心里油然而生。

父亲是我们一家人的顶梁柱，他不善言辞，总是习惯于埋头做事。父亲关爱家里的每个人，他把每个人都装在心里，尤其是对爷爷奶奶更是特别的孝顺。虽说那时家庭成分高，生活条件不好，但用他的方式来表达对我们那份深沉的爱。父亲个子高、力气大，在村里干农活是把好手。为了挣钱补贴家用，他总是抢着干些别人不愿意干的力气活。比如推车步行到市区为生产队送草编网兜、草包或草苫子等，他都是当天一个往返。每次回家的时候，父亲还经常给我爷爷奶奶和我们兄妹三人买点好吃的。父亲说这次带我一起去市里，也是为了让我长点见识。

我坐久了感觉有点冷，父亲就让我下车跟着车子走一段。然后，他也随着我将脚步放慢，不一会儿，我身上就热乎乎的了，父亲就停下来再让我上车休息。

一路上，每到一个新奇的地方，父亲便给我讲讲那里的典故和传说。什么卧牛山是金牛洞里的金牛跑到这里变成的，韩信还在这里驻过兵；驴山上有块大石头，看起来非常像头小毛驴，所以就叫驴山了；还有华山脚下“三周华不住”的故事，我听得津津有味。

到剪子巷的时候，就已经过中午了。我饿了，父亲双手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荷叶包走过来，很远我就闻到了包子的香喷喷的味道。父亲拿起一个肉包子，吹了吹递给我，我两只手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我才发现，原来父亲买了两种包子，一种肉的一种素的。把肉包子都给我吃了，他自己只吃了素包子。

吃完饭，父亲拉起我的小手，沿着水汪汪的石板路，到了趵突泉公园。我第一次看到了那奔腾不息的三股水，第一次看到了那么多各式各样的菊花，第一次见到了泉池里的海豹。父亲看我玩得那么开心，他也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

第二天上午，我们到煤店去拉炭。车子装满煤后，父亲轻轻拍了拍车上的炭袋子，对我说：“咱们把炭给爷爷奶奶运回家，到了天再冷些时，我们就可以和他们一块暖和了，到时候再烤上几块地瓜，让你们兄妹仨美滋滋地吃个够。到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和爷爷奶奶围着炉子煮饺子......”听着父亲的话，我仿佛已经闻到了烤地瓜和水饺的香味了。

回来的时候，父亲也给我弄了一根绳子，拴在车子的前边，让我在有上坡的时候一起帮着拉车子。他仍就把独轮车的袢带在脖子上挂好，弯下腰紧握车把，用力气推着车子出发了。

初冬的天气已经冷起来了，小风吹到身上凉飕飕的。一路上父亲弓着身子抬着头，大步向前，他没有再像来时那样给我讲这讲那。过一段时间，父亲就抽下搭在颈上的毛巾擦拭头上的汗。手推车在煤炭的重压下，发出时断时续、吱吱呀呀的响声，就像一个老爷爷在唱着跑调的小曲。

可是一段时间后，我就走不动了，便一屁股蹲到地上说啥也不走了。父亲没办法，只好又重新整理车子上的煤袋。好久，他在车子的后半部硬是弄出了一点小空，正好能让我的小脸朝他坐着。这样一来，父亲推起车子来，就需要更加用力了。看着汗珠顺着父亲的脸颊慢慢淌下来，我也常常在他低头的时候，伸出小手去给他擦一下。父亲冲我笑笑，又抬头继续推车前行。

就这样，我在车上坐一段时间，再下来跟着父亲走一段时间。慢慢地，西边的太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大了。阳光从父亲的身后照过来，又像是给父亲罩上了一道金边。我笼罩在父亲的身影里，就像是被父亲那有力的臂膀，温暖的胸膛环绕起来。我越看父亲，越觉得他是那么地高大。

这温馨的一幕，永永远远地定格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从那一刻起，在我小小的心里，父亲已经成为了我永远的太阳。无论何时何地，他那慈祥的光，他那如山的爱，环绕着我，温暖着我。

岁月在流逝，那早冬的朝阳，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2021年8月1日